——就在燈籠妖怪話音一落的瞬間,一個短暫的呼吸裡,沒有人看到九十九朝是怎麼出手的,數丈外高樹上的葉子就被打落了。
一個黑色的小影子從青年的手邊竄了出去,鑽進森林,又很快竄回來。
貓又把那片落葉銜了回來。
缺角的枯葉落在木廊上,赤紅色的狐瞳倒映着這片葉,瞳孔劇烈顫動,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石頭?”
白藏主聽到燈籠妖怪這麼問,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屋内青年的手,那隻手大方地張開五指,露出掌中幾塊圓潤的卵石。
氣氛一時間凝結。
“噗。”
兩個妖怪的沉默中,九十九朝突然噗嗤一聲笑起來,白藏主的錯愕終于娛樂到了他,歡快的情緒染得那張沒什麼血色的面龐都有了生動的色彩,笑得胸腔也輕輕震動,眼睛彎出盛水的淡淡波光。
“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聲,像個失禮至極的瘋子,令人費解。
建築霎時結滿冰霜,巨大的白狐之影如澎湃的大浪暴起,白藏主怒火中燒地沖向九十九朝,恨不得一口咬碎這個單薄的半妖。
“你——!!!”
電光石火間,青色的火焰攔在白狐的面前。
無頭的身軀仍端坐在原地,燈籠脫離了頭顱應在的位置,同樣膨脹起焰火徑直撞來,擋在九十九朝面前。
“比試的約定是你親自立下的,白藏主,你要違背嗎!”
青火大盛,火舌蔓延出木格,灼目逼人。
巨大的白狐聲音隆隆如雪崩:“這個半妖竟一直在戲弄吾!”
“戲弄?”九十九朝複讀一遍,才斂起笑容,眼尾還有一絲譏諷。
“是誰先跑來我這裡鬧事,還小看人的?在我看來,你們白狐這樣直快的性子哪怕說不上愚蠢,也的确缺了根線,不然也不會落得每一任夢山之主都要跑去做一次‘白藏主’的下場。”
晃了晃手中的石頭,九十九朝又說:“你因為妖力低看我,所以不在意我為何沉睡為何蘇醒,不在意我剛剛醒來和現在差别有多大,更不會在意這幾個月裡我每天都摸着這幾顆卵石,熟悉它們的大小、重量、平滑,以至聽到它們的‘聲音’。那棵樹已經被我砸秃好幾回了,這裡的每一縷風都被我算計過,要用什麼力道要從什麼角度,手指經常練得生疼拿不住東西。
“但是夢山之主喲,我可是挺了解你的。”
貓又被他問了很多事,和很多狐狸相比,白狐算不上奸猾,隻能說是聰明性直,不然怎麼會有執着戀上人類的葛葉之姬,願意讓世代子孫修佛的老白狐,就連現在睡在墊子上的小白狐也是個總藏不住心思的幼崽。
冷而蒼白的手指靈活地讓幾顆石頭在指間翻動,九十九朝垂下眼。
不是為了針對誰,他平常坐在這裡無聊得很,拿石頭砸樹葉無非是想找回準頭和鍛煉手部力量,順便敲敲鬧騰的小妖怪們的腦袋。除了容易練過頭、砸葉子的準頭要點概率外,能看到他一盤起石頭就條件反射抱頭的小妖怪們,九十九朝對自己成果還算滿意。
簡單來說,就是白藏主伸腳,不慎踢到他這塊鐵闆了,又不是他主動招惹來的。
要說真有什麼故意的地方,大概就是不動聲色地讓這隻老狐狸看低自己,用每天重複千百遍的一個砸樹葉的動作去和對方做比試,收獲了點快樂。
“你的眼裡隻有天狐,而沒有我。會輸這一局,活該罷了。”九十九朝總結。
凜冽的雪風中,赤目的老僧再度出現,雪崩般的妖氣也緩緩安歇。無頭身軀擡扇招了招,燈籠飛回他的衣領上,火焰也恢複了正常。
平心而論,九十九朝說的話沒錯。且有比試的約定在,裁判自然會阻止白藏主做出沖動之舉,這麼小小的一件事前後都被安排妥當,他自然可以我行我素,不需要人理解。
一旁的貓又就毫不意外,清理着爪子,對自家大人美麗的精神狀态或者說惡劣的性格暗自眯眼,卻也對白藏主吃癟還不能發作的模樣感到爽快。
燈籠妖怪正了正自己燈籠的方位:“那便開始第二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