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浔就站在她身後,擡手就能擁抱的距離。
然而此刻,他方才明白,何謂咫尺天涯。
明明身那麼近,心卻那麼遠。
他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他從未想殺她,他那麼努力地想要靠近,明明觸之可及,她卻自己,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天河,永遠相隔。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隻要是你,我甘之如饴。”
“可是我不願意,我不想再這麼虛情假意地活着。”韫月轉回頭,繼續看着窗外,冷淡的日光照在光秃秃的枝桠上。
“我沒有逼你費心讨好我,不管是像從前一樣客氣疏離,還是冷眉冷臉,視我如無物,都可以,隻要你高興就好。”
韫月沉默片刻,終于還是轉回身,“為什麼?”
她背着光,容貌都有些模糊,然而日光在她周身渡上一圈光影,連發絲被風吹的輕輕舞動的痕迹都那麼清晰。
宋亦浔從懷中取出一隻月白色的荷包,繡着一朵小花。
韫月冷淡地看着,隻覺莫名,他堂堂一國之主,怎麼會用這麼繡工這麼差勁的東西,連她都不如……這荷包,有些眼熟?
“認出來了?”
韫月抿着嘴,有些赧然,這居然是她繡的,她初學女紅,繡的第一個荷包,他居然,居然一直随身帶着。
宋亦浔打開了荷包,取出裡面一縷黑發,“民間的習俗,新婚結發,白首同心。我希望,我盼着,我們能白頭到老。”
那一縷頭發,有一半是那晚烤兔子斷掉的,竟被他偷偷收起來了。
仿佛才是不久之前,她窺得真相,已經不相信他的喜歡,隻覺他做的所有的事都隻是利用她,而不過須臾,這些坍塌了的愛,又被根根青絲一點點縫補起來。
韫月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然而喉頭哽咽,竟無法言說。
可她還是迷惘,她該相信嗎。
“江大夫已經招了幾個人在幫忙,趁現在天氣還好,去看看嗎?”宋亦浔忽然提起别的事。
韫月呆了呆,有點沒反應過來。
“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
韫月緩緩地眨了下眼睛,反應還有些遲滞,“現在?”
“對。”
“可是,時辰不早了。現在出去,一會兒就天黑了,還得趕回來。”
她想說,這樣匆忙,不必了吧。
而且,他們剛才不是還在說告密的事,在說處置她的事嗎?
“那就不回來。”
“嗯?”
“在外面住一晚。”
“這,不好吧。”韫月是驚呆了,隻本能地遲疑。
“你是王後,這點任性的權利還是有的。再說了,”宋亦浔笑了下,透着幾許縱容,“不讓别人知道就行了。”
韫月就這麼渾渾噩噩地被帶去更衣,宋亦浔就在外面,快速地寫了封密信交給溫刑,隻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把這個交給信陽公,讓他辦妥了,否則,我将他們母子千刀萬剮。”
溫刑心神一凜,肅然道,“是。”
因要低調些,韫月換上與她身形相仿的紅玉的冬衣,又披上一件鵝黃鬥篷,雖隻簡單簪了幾隻發钗,看着卻俏麗動人。
“娘娘真好看,奴婢這衣裳原本是最普通的料子,被娘娘一穿,看起來倒跟那寸錦寸金的雲錦一樣了。”紅玉嘴甜地誇着。
雖然她們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反正死命誇,哄娘娘高興準沒錯。
墨玉也說,“别人是蓬荜生輝,娘娘這兒,普布成錦。”
“瀑布,成錦?”韫月一字字念着,很是費解。
墨玉臉微微一紅,“娘娘,奴婢是說,普通的棉布,成了雲錦。”
“哦,是普布成錦。”韫月了然。
墨玉赧然,“奴婢沒讀過幾本書,随便想的詞,甚是粗鄙,叫娘娘看笑話了。”
韫月搖搖頭說,“我覺得很有趣。沒讀書也不是你的過錯,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很好,真的很好。”
墨玉便笑了,“有娘娘這句話,奴婢就心滿意足了。”
“不過,你若是想讀書,我可以教你啊。”
墨玉呆了一呆,“娘娘,奴婢,奴婢什麼東西,哪能讓娘娘費心,奴婢哪配啊。”
韫月卻鄭重道,“子曰,有教無類。隻要想學,都是學子。”
“娘娘,您可不能偏心啊,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您連奴婢一塊兒教呗。”紅玉搶嘴道。
紫玉柔聲說,“奴婢也想學。”
青玉默默歎氣,“奴婢也想。”
“好啊,你們想學,我就教你們。不過說好了,我這個老師,可是很嚴厲的。”
韫月笑着笑着,忽然一頓。
教化萬民,這算不算是教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