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頭早已斬斷自薦的心思,他換了一邊身子倚着櫃台,“嗨,我随口一說,哪能搶我兄弟的生計,再說找我買東西的正排着長隊呢,不能缺了他們的。”
尤典正攀着梯子爬了兩層,聲音傳下來嗡嗡的:“兄弟那你跟我講講,那街頭什麼情況呐?”
“嘁,能有什麼情況,溫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痞子一個,”老鐵頭啐了一口,湊到爬下來的尤典耳邊,壓低了聲,“我要是那溫伯侯,打得他屁股開花,讓他成日裡出來丢人!真是……真是……那個叫什麼什麼……”
他抓耳撓腮,一時說不出什麼對口的詞,尤典轉眼間又包好了一疊,換個藥方順便幫他補了話:“不肖子弟!”
“對頭!就是不肖子弟,還是兄弟你肚子裡有墨水,”老鐵頭不再賣關子,擺正了臉色,“那溫老二你也知道,三天兩頭搞出點事,見怪不怪了,可這回不一樣了,這回碰了硬茬,惹上街頭的萬花會了!”
“萬花會?他進去了?”尤典不由得擡頭,“之前不是還放話說絕不進賭窩,家規不管啦?”
“可不是呢。”老鐵頭臉上沒有幸災樂禍,反而頂着個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恨恨說:“不光進去了,還叫人打出來了,你是沒瞧見,那叫打架嗎,那叫一門子挨揍!那張嘴還特孫,哇哇叫個不停,萬花會那是什麼,一群惡霸麼,那不打得他娘都喊不出來。唉喲!這種渾球當初怎麼沒掐死在娘胎裡,不就會投胎麼,占着茅坑也拉不出屎,讓給我丫……”
尤典見他半天說不到重點,忍不住插了句話:“那他為啥進去?沒錢了?”
叨叨聲戛然而止,老鐵頭斜了他一眼。
“能因為啥,除了錢還能有啥......”
“......你跟我還賣關子?”
尤典跟老鐵頭認識有五個年頭了,閉着眼睛聽都能知道,他有問題。
“什麼賣關子,我隻幫人買東西,哪有東西賣......”老鐵頭面色讪讪,把一臉褶子擠得扭扭捏捏,他在外頭是老油子一條,但面對尤典總短了點什麼。
尤典白了他一眼,“得,戲台上的兄弟呗,虧我還特意把最後一點石青草留下了。”
“石青草!”老鐵頭一聽,褶子直接吊了起來,“好兄弟!我老鐵頭能遇上尤兄弟,真是祖墳冒了青煙,嘿嘿,丫頭下個月就不用愁了......”
尤典又白了他一眼,這人有沒有祖墳還兩說,他從櫃台裡掏出一個素紙包丢給了他,“拿去,最後一次了啊。”
老鐵頭一把收下素紙包,龇牙咧嘴了好半晌,才下定決心似的往身後瞟了一眼。
他身後的人離得一丈遠,見他看過來就翻了個白眼,老鐵頭渾不在意,轉回了頭湊近尤典的耳邊,悄聲說:“初三那日我接了個早活,天沒亮就走了,經過那帽兒胡同,誰知這個點竟已經有了兩個人,還抱在一起,我當時想這等傷風敗俗的家夥事麼,直接走過去讓他們羞上一羞......”
停了停,他朝後又瞄了一眼,見一丈半點沒少,才繼續說:“結果,就聽見一人說什麼‘錢’‘贖身’‘娶你’,那聲音我一聽就知道,溫老二啊!立馬我就躲了起來,偷摸着想瞧一瞧與他偷會的是誰,那個人包得賊嚴實,不過還是沒逃過我的眼,你猜是誰麼?”
老鐵頭狗改不了吃屎,嘴皮子癢又開始賣弄起關子,尤典輕飄飄觑了眼他放素紙包的胸口,老鐵頭胸口登時一涼,讪讪地自己接了話:“是滿春院的紅牌,黎缃!老天爺喔,滿春院的妓女,官妓啊!你說罷,贖身那得多少錢……”
“那得......要上幾十萬兩罷。”
“幾十?!”老鐵頭褶子都抖了起來,向尤典伸出了一個指頭,“一百萬兩!我都聽見啦,那滿春院的媽媽獅子大開口!”
尤典看着那一根顫抖的手指,眉心跳了跳,又聽老鐵頭叨叨說:“溫伯侯府落魄得都快成個空殼子了,就是那走了大運的溫老大一朝登了龍門,一時間怕也拿不出一百萬兩喔!也有意思,老癟三生小癟三,一群癟三,居然也能混出個山鳳凰,可惜,癟三也隻把癟三當個寶……”
老鐵頭唧唧咕咕的,尤典簡直要被他說笑了,剛要啐他兩句,一丈之外一直翻白眼的人忍不住喊了起來:“老鐵頭!你這是接了天大的生意了啊,要這麼久?他娘的,排你後頭就是倒黴……”
“急什麼。”老鐵頭不以為意,這種他見多了,人紅是非多麼,眼紅他的人可太多了,這麼一想,他不光不生氣,還搖得跟隻花公雞似的。
花公雞對尤典擠眉弄眼道:“兄弟,我可全說了啊,往後這石青草......”
尤典把包好的所有藥包連同藥方一股腦推給他:“得了,忘不了你的。”
花公雞在一排橫眉冷對中連跑帶飛地走了。
然而隊伍并沒有如預期一般流動起來——那管事的,又跑沒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