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京的城北是個鬧市。
但此鬧市卻非彼鬧市,皆因其易生是非而著稱。
這還真邪乎了!比方說,一對手足之交相攜走過城東、城南、城西,一路勾肩搭背,談笑風生,可走入這城西後,忽而就面紅耳赤地大吵起來,甚而大打出手,最後落得個兩敗俱傷。好似詛咒一般。
不祥之地。
呸!你敢說大魏中樞之地不祥?狗膽都包了天了!
掌管城西治安的金吾衛,日日螃蟹似的從街頭橫到街尾,就為了把那些妖言惑衆的逆賊捉起來,關進大牢好生拷問一番!
他們就不管紛争?
管。
可管不過來啊,城北是出京北上的必經之路,可想而知每日來來往往的人有多少,若是果真有詛……如何管的過來,總歸死不了人就行。
但是表面工夫還得過得去,這不,為了壓着這詛……運數,主幹大街都改了名,如今,它叫長安大街。
人嘛,哪有熱鬧看最愛往哪鑽,因此小打小鬧多得邪乎的長安大街并不落魄,反而異常繁盛。街邊店肆林立,頂頭燈籠彩旗盈空,客棧、酒樓、典當、鐵匠、香料......花裡胡哨得人眼花缭亂,其中,最為繁盛的,當屬醫館藥材生意。
打打鬧鬧少不了跌打損傷,整條街上隔幾個店門便是一家藥材鋪或醫館,甚有者藥材醫診兩手抓,店不嫌多地一家挨着一家地開——指不定哪日有人在店門口掐完了架,自己也能立馬吐了瓜子殼扛起人送裡床“搶救”啊!
當然,魚和龍總是混雜的,大街上也不盡是做這種強賣生意的。
街尾就有這麼有一家醫藥館,街上鬧起來的時候,你從不見有人在店門口嗑瓜子,但你也難見着人在店裡的,人啊早就抄了把瓜子飛奔到現場去了,隻為搶那麼一個絕佳的觀看點,等熱鬧結束手裡的瓜子也嗑完了,拍拍手心又飛奔去下一個,對地上那些活錢别說搶了,簡直是避之不及——這是一點沒有當差之德啊,開店哪有不要錢的,這種人早該讓東家卷鋪蓋轟走了罷!
然而并沒有,日複一日,開關店門的還是那個人,又日複一日,店門口也還是一條長龍等着那人回來開張做買賣。
今日卻不同。
首先,這店門口的長龍隻剩了一段龍尾尖。
其次,店裡居然站滿了人。
再看櫃台,果真有個圓臉矮胖的中年男人正笑盈盈地招待客人,今日他大門沒出二門沒邁,竟一整日都在看店,安分極了。
咄咄怪事。
有人探出頭問:“油點子,街頭有三個人打起來了,你知道不?”
被喚“油點子”的中年人剛轉身,從身後滿滿一面牆的櫃匣中,東抓一撮,西抓一把,邊轉回個脖子向後:“剛才聽人說啦,溫伯侯家的二公子嘛,前幾日不是剛被打破了額頭,又打上了?這回又是為着啥?”
那人就賣關子:“為着啥你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油點子的大名實為尤典,他把抓好的藥材鋪在紙上,三兩下包成一疊包串,遞給他面前的人,低聲囑咐了幾句,才回說:“今日可去不成了,我們東家要來。”說着,他面帶遺憾地歎了口氣,然後順着那口氣就高喊一聲:“下一個!”
那人緊接着走上前,倚上櫃台,斜着眼陰陽怪氣地看他:“哦喲喲,你還有東家的嘛,不知道的以為你就是東家哩!”
尤典仍笑盈盈:“瞧你那酸樣,藥方呢?”
那人從領口拿出一疊紙遞給尤典,咂着嘴說:“哎呀,你這東家是咋看上你的,能把我也收了不……”然而下一刻,他就看見尤典那小矮個,在一整面藥鬥櫃前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抽了幾個如出一轍的藥匣,沒有遲疑地從中抓了把抖一抖,三兩下又包成了一疊包串——他買過很多回了,不用稱便知每包都是分毫不差的藥量。
據說,這是有多年經驗的,最厲害的老藥工才有的本事!
……敢情是王八看綠豆,不,是龍眼識珠鳳眼識寶牛眼識青草了。
尤典換了張藥方,說:“老鐵頭,你這老牙子行當掙得可比我多,還要搶我的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