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璟心下一凜。
記得洛澤微陷入昏迷前,曾特意叮囑過那些黃符有問題。
陳松雪又道:“其實我們本想請國師出來,讓二位道長會上一會。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國師雖瞧着霁月清風,但到底擁有異于常人的術法。現在又和剝皮鬼扯上了關系,在洗脫嫌疑前,不可不防……”
謝璟卻想到自己常被後妃們背地裡咒罵災星,心底多少有些不舒服。
于是他毫不客氣地岔開話題:“這裡除了棚攤并不見樓宇,清遠說的茶樓在何處?莫叫人久等。”
陳松雪在前頭帶路,對謝璟一閃而過的冷笑全無所查,猶笑着說:“沿這條街一路往北便是,并不遠。”
兩人随人流一路閑談,謝璟才漸漸明白了京城的格局。
原來方才路過的棋盤街也是正陽門大街的一部分,隻是靠近皇城不允許修建固定門面,但也因此造就了皇都特有的奇景。等過了大明門,街道兩旁的店面便多了起來。酒肆、茶樓及各類店鋪皆豎着五彩斑斓的招幌,随風飄蕩時煞是好看。
旁邊小胡同裡還有些小店面,從謝璟的角度隻能勉強瞧見,那些小樓修得竟比大街上的鋪子還要精緻。門前還有夥計正熱情攬客,隻是叫出來的詞也不同尋常。
“蘇娘今夜酉時開盤呦,各位客官走過路過莫要錯過!”
三兩行人路過,被這吆喝吸引,發出哈哈笑聲。
“真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夜裡逛這種地方,也不怕被鬼叼走吃了。”
“你有所不知,隻恨我這兜比臉還幹淨,否則也要來這銷金窩裡避風頭。閣中多的是武功高強的大俠,可比在自己府裡頭安全太多哩……”
謝璟腳步微頓:“何謂開盤?”
陳松雪耳尖陡然一紅,遲疑片刻,俯身在他耳邊道:“那是汀蘭閣,新來的頭牌蘇雪雪不到半月就名滿晟都。開盤便是指,今夜輪到她挑選入幕之賓了。”
謝璟起先還不解陳松雪為何突然支支吾吾,待反應過來後,面上也有些發燙。
原來這便是豔情詩裡常提的青樓楚館,竟就這麼光明正大地開在皇城眼皮子底下。
但莫非是他眼花了,那裡頭吹拉彈唱的,分明都是男子啊。
這男人……也可以幹這行嗎?
謝璟沒有追問,因為陳松雪說起這個話題時甚是窘迫。
自那胡同口再走不遠,就看到了茶樓高大的招牌。
能在門前大街獨占店面的茶坊都是遠近聞名的,兩人到時還是晌午,大堂内已坐了不少人。不難想象,如無鬼怪作祟,這裡該是怎樣一副賓朋滿座的情景。
剛進門便有夥計迎上,領他們上了三層。在臨窗的雅間裡,已坐了位身穿玄色箭袖輕袍的青年,身旁還站了位天青道袍的男子,正背對着衆人,負手往窗外眺望。
聽到動靜,他們一齊起身望來,同謝璟二人簡單見禮。
茶位大抵是早早就定好的,桌上沸騰的茶水氣息清幽,各色糕點模樣精緻,可見褚家公子财大氣粗。
幾人圍着桌案相對而坐,氤氲茶霧剛好柔和了彼此試探的敏銳目光。
褚觀生了副英挺的眉眼,常年在外遊曆更使他如一柄寒光四溢的劍。可惜面容卻帶了化不開的郁色,似把解不開的劍鞘,将寒芒盡斂。看來褚家這位嫡子同家族間矛盾的确不小,估計到處遊學也是為了擺脫褚家的管教。
謝璟在心裡思忖時,褚觀則不疾不徐地向他介紹身邊的道士。
“這位是見溪道長,暫住于玉泉觀。我與清遠返回京趕考卻半途遇險,幸得道長相救才撿回一命。”
“貧道俗名寒知,見過太子殿下。”
道士的聲音聽起來和緩低沉,同洛澤微有些相似,卻無後者刻在骨子裡的冷冽。尾音略微上挑,于一片清冷中平添魅色。
謝璟心中一動,不由細看了寒知幾眼。
隻見這寒道長五官生得柔美,竟是有幾分男生女相的意思,皮膚更是慘白到了極緻,散發出沉沉死氣。
這與洛澤微又有不同,澄纭道長是冰玉無暇,且無半點陰柔,唯一派凜然聖潔,讓人望之而心生敬畏。
面對這樣的冰美人,即便有邪念升起,也隻想在他腳下匍匐掙紮,然後伺機将不染纖塵的人扯入泥濘,讓這捧高山皚雪染上和自己相同的顔色。
“瞻儀說當朝國師道法精深,貧道本想借機一睹道尊風采,可惜竟是無緣了。”
一道冰冷視線遊過身軀,打斷了謝璟不着邊際的思緒。
謝璟本能地看向寒知,卻見後者正低頭呷茶,面上猶剩幾分惋惜。
謝璟眸光微沉,直覺告訴他,此人方才在窺視自己。
不用肉眼便可放出視線,寒知或許和洛澤微一樣,擁有凡人無法理解的手段。
哦,差點忘了,自己似乎也成了異于凡人的奇葩。
被人暗地裡扒口袋的感覺很不爽,謝璟指尖在桌上一點,徑直拆了台。
“呵,見溪道長是出家人,說話何必彎彎繞繞?名為會面,實為試探罷了。”
寒知面色不改,嘴角依舊噙着笑,低徊音調淡淡地萦繞在茶室内:“太子殿下便不想知道,授您仙法的道尊,究竟是人還是妖邪?”
謝璟眼神一厲,對上寒知深如幽潭的雙眸。
這個寒見溪,竟一照面便看出了他體内修煉過的痕迹。
而聽其抛來的問題,又處處誘導他針對洛澤微,更顯居心叵測。
他垂眸喝茶,再擡起頭時,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天真茫然:“連父皇都無法探清國師底細,難道見溪道長就有法子知曉他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