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松雪臉色變了又變,沒想通事情怎就發展到了這一步。
他原是想請國師出山的,可萬萬沒料到這位太子爺竟會親身上陣。
畢竟往常這位太子爺對國師是厭惡至極,怎地短短幾天就轉了性,竟已到了為國師沖冠一怒,不惜親自出宮的地步?
要知道,大雍朝太子踏出紫禁城,須經過皇帝禦批。
而身為侍讀的他更應擔起監督太子的責任,保證小殿下每日都安安穩穩地念書習字。
侍讀教唆太子私自出宮,一旦東窗事發,輕則因渎職吃頓闆子,重則被扣個欺君的罪名以緻腦袋分家。
但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對上謝璟灼灼生輝的雙眸,陳松雪鬼使神差便燃起了那麼一絲豪情,緩緩點了頭。
聆弦咂舌:“你們瘋啦,那可是窮兇極惡的厲鬼,隻會殺人,不會講之乎者也!最好還是等尊上醒來……”
“聆弦,本宮想換身衣服。”謝璟扯了扯還沒來得及換下的爛布條,岔開話題。
聆弦小臉皺起,不疑有他:“偷雞摸狗還需要換身幹淨的?真不懂你們這些窮講究的天潢貴胄。”
就聆弦嘴裡碎碎念着轉身的刹那,陳松雪一記掌刀劈在他後頸上。
鶴童兩眼一翻,幹脆利落地被放倒在地。
陳小公子三下五除二扒了聆弦的道袍,一臉淡然地遞給謝璟,全不在乎自己斯文掃地。
“他很快就會醒,殿下抓緊更衣。”
謝璟:“……”
真是人不可貌相,也不知陳冬陽那個迂腐老爹看了此情此景,會露出什麼奇奇怪怪的表情。
謝璟和聆弦身量相似,褪下錦衣換作素色道袍,發髻隻用發帶簡單紮住,跟在陳松雪身後低頭而行,還真無人認得出來。
兩人一路暢通無阻,直到午門下才被侍衛攔住。
驗罷陳松雪的腰牌,侍衛向謝璟努努下巴:“陳公子,您身後這位是做什麼的?若沒有腰牌,卑職可不敢擅自放行。”
“是太極宮的道童,國師大人和太子殿下都牽挂剝皮鬼一案,命他随我在晟都各處瞧瞧。”
侍衛看過來時,謝璟往陳松雪身後縮了縮。
腼腆的動作配合他這身打扮,還真像自小在道觀裡養大,涉世未深的小童。
另一名侍衛見狀,湊過來小聲道:“司禮監掌印公公可是親自交待過的,凡太極宮的人都不準攔。”
那人馬上堆起笑:“小道長可以出去了,請恕卑職無禮。”
謝璟同陳松雪對視一眼,迅速離開了城門。
他突破了凝元境,五感比之從前好了不少,直到身後的人已成了小黑點,他們的竊竊私語還是會順着風隐約飄來。
“聖上對國師可真是偏愛,不但在宮裡安了家,出入連聲招呼都不用打。”
“可不是,這次剝皮鬼鬧那麼兇,老大人們頭都磕爛了,聖上也舍不得國師出山除妖。”
“切,那是賊喊捉賊,除個寂寞。”
“聽說國師就是一千年狐狸精,把聖上迷得神魂颠倒。這次的晟都鬧鬼就是他幹出來的,都遭天譴了——昨天那麼大的雷你瞧見沒,可勁兒往那狐妖的屋頂劈啊……”
謝璟本想置之不理,意識卻不受控制地彙聚,把侍衛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越是聽着,胸腔裡便越是憋了口氣,堵得慌。
洛澤微那般冷漠的人,怎麼可能和他父皇有一腿?
就算是造謠,也别太荒謬。
直到出了正陽門,謝璟火氣才被拂面而來的喧鬧沖淡。
眼前寬闊的街道上,各色布棚小攤星羅棋布。
細看有販賣字畫陶器等玩物的,有兜售日常用具的,亦有賣弓劍長槍的。遠處甚至有藝人搭台演出,洪亮戲腔在嘈雜集市裡也清晰可聞。
人們交談閑逛,時而在攤位前駐足,錦衣與麻衫擦肩而過,士民工商雲集于斯。
自小長在深宮裡長大的謝璟哪裡見過這樣繁華盛況,一時都不知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他向陳松雪幹巴巴地問:“這裡就是正陽門大街?”
陳松雪也剛放下緊繃的神經,聽他發問,臉上露出點輕松的笑:“這是棋盤街,到了這裡便算出了皇城了。隻是近期剝皮貴鬧得風風雨雨,遊人比不往日多。”
謝璟經他提醒,倒是想起了正事,舉目四顧一番:“這裡看起來都是些移動攤位,應當查不出什麼。不若先尋個消息靈通的人,打探出事的都是誰家府上。”
“太、泰道長莫慌,陳某早先與褚兄還有見溪道長有約,想必他們已在等我們了。”
因顧忌着周遭行人,陳松雪特意改了稱呼。
謝璟挑眉:“清遠說的可是褚家大公子,褚觀,褚瞻儀?”
說到褚觀,陳松雪眸波一轉,輕笑道:“褚兄雖出自褚家,卻不染淤泥。他和陳某自小便是同窗,常結伴遊學,可以信得過的。”
早就聽旁人議論褚家嫡子離經叛道,和清流文人走得更近,果然不隻是傳聞。
謝璟直覺,這個“近”或許比傳言還要更深。因為說起褚觀,陳松雪的眉眼都帶了不易察覺的柔和。
“見溪道長又是?”
陳松雪這才反應過來還有一人:“是我與褚兄上回遊曆回京,半道遇到的雲遊道人。道長修為高深,還為我們解決了些怪事,前幾日的符箓也是道長親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