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花還在簌簌飄落,于石桌上鋪開一層霜華。
幾片試圖落入茶盞,被洛澤微順手拂開,剩下的則浮在了他素白的發梢和瘦削肩頭上。
謝璟腦中浮想聯翩,目光也不老實,自國師清皎如月的面容下移,于層疊衣襟前停駐良久。
短短幾個時辰,洛澤微竟又換了身衣物。
素色布料上銀色暗紋在夜色裡流淌着月輝,看起來聖潔清逸,但缺了那塊在細腰間搖曳的藍玉,難免令人惋惜。
喉頭像有把火在燎着,讓謝璟情不自禁地開始吞咽。
還沒反應過來,手已伸了出去。
洛澤微的發絲輕涼柔軟,如掬了一汪清泉,未及盈滿手掌,便順着指縫滑落。
“你在做什麼?”冷冽的聲音響起,撲熄了謝璟胸中鬧騰的火星子。
他大大方方地把手掌攤開:“國師頭發上沾了落花,幫你取下來罷了。”
聆弦真想跳出來揭露太子爺的僞善面容,可礙于早先洛澤微噤聲的命令,一張小臉都憋成了醬肝色。
“咯咯咯!”尊上,這個登徒子吃你豆腐啊啊!
洛澤微不置可否,從袖裡取出一物:“你步入凝元境,算是半個仙家弟子,應随身佩些法器。這塊玉佩可用來日常收納,且有穩固神魂之效。我已在裡面備了護身法寶和各色典籍,你且收着,日後或許能用到。”
即便天光黯淡,也能看出玉佩清潤透亮的幽藍光澤,和精美繁複的雕刻,正是謝璟心心念念的那塊。
小太子扯動嘴角笑了笑:“此物太貴重,國師贈予本宮不妥吧?”比起拿來做儲物袋,他更想看它挂在洛澤微身上。
他内心遺憾,落在洛澤微眼裡,反而生出另一份含義。
吞吞吐吐的,接下他送的禮物這麼勉強?
“若不想要,随便你如何銷毀它。”說着洛澤微随手把玉一抛。
送出的東西,斷沒有收回的道理。
謝璟急忙接住,寶貝似的捧在手裡:“這玉成色上佳,國師卻說碎就碎,你們出家人便是這麼節儉的?”
洛澤微半晌沒有接茬兒。
謝璟在沉默中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這次确實過分,他理該對洛澤微鄭重道謝的。
但剛鼓起勇氣張嘴,卻聽聆弦陡然驚呼。
“尊上?!”
擡眼隻見洛澤微柳眉輕擰,正緩緩彎下身子,撐靠在石桌旁。
他似乎在竭力抑制着痛楚,緊抿的嘴角時不時抽搐一下,攥着胸前衣料的手骨節因用力而泛起蒼白。
謝璟也被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吓了一跳,急忙奪下他捂在心口的那隻手,防止他繼續用力傷到自己。
“國師這是怎麼了?”
洛澤微眉心越颦越緊,他已沒有餘力應答,隻因一開口便會溢出難以遏制的悶哼。
長袖底下存放符紙之處,寒意正如附骨之蛆侵入他的脈門,順着經脈流向四肢百骸。那道被厲鬼打入心脈,還未來得及拔除的鬼氣也在一瞬蘇醒,引動了此前強行壓下的傷勢。
這些小傷單獨拎出一樣,于洛澤微而言都無足輕重。但堆積起來集中爆發,加之沒有預先用靈力護體,即便是他五髒六腑也被頃刻擊垮。
他想起邪物消散前的獰笑——
“莫以為我會這樣善罷甘休。”
“你身上的傷貌似很重,我就助你一臂之力罷。”
原來那道符看似針對謝璟,實則是沖他而來。
想到這裡,他掙紮着擡起被冷汗浸濕的眼睫。
得向謝璟問個明白,畫出這些符咒的人到底是誰。
可薄唇甫拉開一道縫隙,溫熱的血便取代了聲音湧出喉頭,沿嘴角流淌至下颌。
朱紅在一片瓷白中劃出觸目驚心的痕迹,還有幾滴落在謝璟的手背上。
謝璟心尖顫了顫,茫然無措地幫洛澤微擦拭臉上血污。
不一會,他的雙手及衣服也染滿鮮血,炙熱溫度燙得他渾身都開始戰栗。
他曾設想過無數次把臭道士大卸八塊,為何真正看到對方傷重,心中并無一絲暢快,反而痛如刀絞?
這時隻見洛澤微失去血色的薄唇動了動,擠出幾個輕若遊絲的音節:“小……小心,符紙……”
明明自己一副随時要咽氣的樣子,竟還在惦記别人?
觸到對方不似往常冰冷,支離破碎的眸光,謝璟腦海裡那根弦徹底繃斷:“洛澤微,你不是很有本事嗎,怎會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真睡死過去本宮可不會替你收屍!”
然而洛澤微還是疲倦地阖了眼,身子失去力道撐持,軟若無骨地歪斜下去。
謝璟有心攙扶,可他生得瘦小,身量剛及洛澤微腰身,險些被連帶着壓倒。
所幸聆弦眼明手快地幫襯,兩人才不至于徑直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