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漠開口:“原來太子殿下救贖蒼生的方式,便是抱頭鼠竄嗎?”
自己還是做得不夠狠絕,未能逼出這孩子的潛力。
想到這裡,一身雪衣的國師自虛空掠下。
謝璟穩了穩将要脫手的驚塵,正開動腦筋欲譏諷回去,便看洛澤微流霜似的長發在眼前浮動。
劍指凝着凜冽劍光,迅疾地往他喉頭刺來。
謝璟頭皮發麻,身體反應快過大腦,驚塵橫劍在前。
“铮!”地一聲,驚塵劍身震顫。
謝璟連人帶劍一齊被逼退三尺,右手虎口已然崩裂出血。
他小臉緊緊繃着,将遍體傷痛咬牙吞下愣是沒有發出痛呼,屏息觀察洛澤微的一舉一動。
瓊花玉樹下,雪衣白發的國師袖袍翻動,淡然收回劍訣。他緩步向這裡行來,繁複衣擺上,用銀絲繡着的雲紋光彩流動,每一步都帶着渾然天成的清雅風骨。
那對琉璃鳳眸卻覆滿冰冷劍意,令人望而生寒。
至少在謝璟眼裡,此刻的洛澤微根本與清冷聖潔的仙尊不搭邊。
分明是尊索命煞神!
不給他喘息之機,殺神雪白廣袖一拂,這次是運掌為劍,泰山壓頂般當頭劈下。
冰藍劍芒有如萬鈞雷霆,來勢迅猛,避無可避。
洛澤微先前下手很溫和,那些被劍氣剮蹭到的傷口看似駭人,其實隻傷了表皮。
而這一劍,招數未至,謝璟的骨頭已被壓得嘎吱作響。
要麼接下這劍,要麼便死。
聆弦發出一聲輕呼,捂上了眼睛。
電光火石間,謝璟紅着眼嘶吼出聲,隻覺有股炙熱氣勁自體内湧上,驅使着他握緊劍柄。
驚塵發出嘹亮劍吟,儲存在劍内的靈氣自劍尖噴薄而出,強撄洛澤微呼嘯而至的掌刀。
兩股力量相撞,發出轟然聲響。
洛澤微腳尖在虛空一點,鴻毛般避開劍氣餘波,輕巧落地。
謝璟則身受重創,忍不住歪頭吐了口血。
但他雙腳死死紮在地上,硬是止住退後的身子,笑容愈發嗜血瘋狂。
驚塵在手中一振,劍刃幾乎化作銀芒。
這一劍極快,也極冷。
洛澤微擰眉後撤,袖角墜着的青色流蘇還是被削去一縷。
謝璟伸手接住那截穗子,或許是被恐懼沖昏了頭腦,他把這條飾物放在鼻尖聞了聞,幽昙的清冽冷香霎時驅散了肺腑間的血腥氣味。
做者無心,觀者有心。
洛澤微把這舉動收在眼裡,直覺有條狗鼻子圍着自己嗅了一圈。
本想對謝璟方才的對招不吝誇贊,現在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九洲地界,修士無法動用靈力,因此他剛才一直在用内力彙聚劍氣。
但這不代表他無法動用某些修士特有的能力。
登仙境的威壓被毫無保留地釋放而出,比剛才對劍時更劇烈的轟鳴響起。
瑤樹被橫掃四野的劍風摧殘,繁花驚落滿地,幾乎要變得光秃。
有道人形在空中劃出殘影,以極快的速度倒飛出了太極宮。
同時還伴随了國師冰冷刺骨的輕笑:“太子殿下請便吧。”
謝璟不知自己飛過了幾道宮牆,隻覺最後摔在太極宮外的巷道角落時,整個人都快散成碎渣。
他嘗試爬起身,但四肢綿軟無力,隻好重新癱軟下去。
元遠老遠看到這幕,一顆心都快擰巴在一起,健步如飛地追了出來。
老公公跪在地上,駭然看着渾身冒血的謝璟。
小殿下幾乎沒一塊完好的皮肉,饒是有多年伺候主子的經驗,他都不知道該怎麼下手去攙,急得直泛淚光。
“您明知道國師他有聖上撐腰,何苦還和他硬碰硬。看看您這身傷……诶呦,老奴瞧着心裡疼呐!”
“我無事……”謝璟雙目放空,呐呐道。
這身傷看似吓人,實則都避開了要害。
比起這個,洛澤微的殺神之姿更令他心悸。
他先前的猜測果然是對的,洛澤微一直在放海。
是他自己存了挑逗之心,才使對方震怒下動了真格。
若不是親眼見過國師毒發吐血,恹恹不振的憔悴模樣,他都要懷疑那七日香是假的了。
可即便洛澤微狀态差到了極點,對付他都無需出劍,隻用幾根手指就能把他摁在地上蹂1躏。
直白點說,就是在碾碎一隻蝼蟻。
最後那泰山壓頂般的威壓,恐怕也隻是洛澤微實力的冰山一角。
謝璟狂不起來了。
聆弦趕來時,正看到小太子蔫兮兮地趴在冰冷地磚上。可惜差場天雨,不然便是活脫脫一隻雨夜淋濕的小狗。
哈哈哈,活該!
在仙尊的底線間狂舞,然後被揍了吧!
小道童心裡怎麼想,嘴巴便怎麼說:“殿下,您可真是色膽包天……不對,膽大妄為啊!隻是尊上那樣的人,在被您做了那種事後居然會留您一命,您可真乃吾輩楷模!”
元遠老淚縱橫的臉忽然一僵,看着自家小主子的眼神古怪起來。
那種事?
什麼事?
殿下對國師做的?
殿下如今才長了十有四年,小小年紀怎能如此!
況且國師就算生得冰姿玉貌,到底是個男人呐。
老公公内心崩塌的同時,又覺得一股奇怪的欣慰油然而生。
殿下他出息了啊,連國師那樣冷豔紮人的白菜都敢拱!真不愧是他看着長大的!
“元遠,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璟煩郁極了,他真的不想在這種低俗無趣的事上費口舌。
更何況他白白挨了頓打,卻什麼都沒來得及做,簡直虧大發了。
“洛澤微這種人,莫說對他做什麼,便是碰他一根寒毛,本宮的胃都要翻江倒海了。”
啊,原來還沒下手嗎?
元遠瞧着殿下故作堅強的模樣,便更由衷地憐惜了。
他家主子太難了!
看上誰不好,竟看上國師那座冰山美人。
不難想象,殿下日後的情路該是多麼道阻且艱。
聆弦不滿道:“殿下怎可對尊上出言不遜,枉費了他老人家還特地命我帶傷藥來!要聆弦看,就該讓你們自生自滅!”
小道童說罷,氣狠狠地跺了跺腳,轉身離開。
謝璟低頭去看被聆弦擲在懷裡的香囊,素白流光的底料,用銀絲繡着昙華紋路,底下挂着塊一看就非凡品的蔚藍水玉。沒有靠近鼻尖,便能聞到冷冽昙香。
謝璟也不知自己為何負氣,總之他順從心意,嫌惡地把香囊抛給了元遠。
“什麼臭妖人身上的東西,本宮不要。”
“太子爺,您的傷,诶呦……您悠着點啊!”
身體仿佛瞬間充滿力量,小太子倔強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往東宮走。
“這點小傷,睡一覺就能好,再嚷嚷你便把這隻香囊吞了。”
是夜,洛澤微心情大好。
按理來說到了他這個修為,心境不會再為外物産生絲毫漣漪。
可看到一頭孤傲不馴的獨狼向自己垂下腦袋,那種征服的快感,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拒絕。
男人是經不起挑釁的生物,澄纭仙尊也不例外。
修士進入九洲結界,通過打坐入定吸納靈力,從而代替睡眠的法子已行不通了,但洛澤微還一直保持着這種習慣。
今晚他破天荒地躺在床上,枕着滿室月色清輝,難得睡了個好覺。
相比起他,謝璟這個深夜過得就百倍煎熬。
不論他怎麼躺,總能壓到堪堪止住血的傷口,輕輕一個輾轉便如淩遲般痛苦。
比起身上傷痛,心底更是有團天火在灼燒肆虐。
那隻香囊上玉石潤澤的手感還在指尖殘留,幽昙冷香更是萦繞鼻腔,經久難散。
數着窗外更聲敲過五下,謝璟忍無可忍,頂着兩圈青紫眼眶起身。
“元遠,元遠!”
睡在外間的元遠冷不丁聽到自家小主唼啞的呼喚,當即從夢中驚醒。
“殿下,可是口渴了,老奴這便倒茶。”
“不必倒茶,拿傷藥來。”
半晌,謝璟盯着元遠捧來的膏藥和紗布,神色不虞。
“殿下,可是哪裡不對?”元遠疑惑地想了想,恍然大悟,自口袋裡掏出那隻幽昙香囊,“殿下可是要國師大人的香囊——诶呦,殿下息怒!”
謝璟一腳踹在元遠臀上:“蠢貨,誰要這東西!”
元遠憋笑應和:“是、是……殿下怎會稀罕這勞什子,都是老奴自作主張,合該掌嘴。”
“把這玩意兒留下,你可以滾了。”
寝殿裡恢複寂靜,謝璟神色複雜地捏着那隻香囊,慢慢倒回被褥中。
難道是他想岔了,洛澤微當真對他沒有惡意?
可那樣強大的人,卻隐藏實力留在他身邊,到底抱了怎樣的心思,又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
“洛澤微,你可千萬不要露出馬腳……”
但轉念一想,就算被他查到蛛絲馬迹,洛澤微那樣高深的功夫,大雍國又有誰能奈何得了他?
多年來在深宮裡摸爬滾打,謝璟深谙生存之道。
再尖利的牙口也有咬不動的東西,面對比自己強悍百倍的敵手,唯有收起殺意,暫時蟄伏。
直到變得比對方更強,強到能一口咬破他的喉嚨。
從前是皇帝、褚家,現在又多了一個洛澤微……
謝璟猛地松開被揉得皺巴巴的香囊,細細撫平其上褶皺。
不得不承認,牛鼻子人不怎樣,身上那股味道卻該死的好聞。
他将香囊放在枕邊,在一片澄冽清香中,眼皮開始上下打架,終是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