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返回去收拾大堂角落那堆小山高的禮品,忍不住又厭惡地補充一句。
“虛僞到令人作嘔。”
“此話用在你家主子身上,或許也是極妥當的。”
聆弦一怔,警惕地望向殿門。
是謝璟,傳聞中的“始作俑者”不請自來,莫不是想找仙尊的麻煩?
“我家尊上向來光風霁月,殿下為何無緣無故诋毀他?”
謝璟冷冷一笑,對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元遠說:“去幫這位童子清點下。”
元遠面露猶豫,似乎還沒從昨日洛澤微留下的陰影中走出。
這是太極殿收下的禮物,由他這個慈慶宮的老奴越俎代庖,豈不是在打國師的臉?
其實聽到謝璟要來找洛澤微的麻煩,他第一反應是勸自家主子息事甯人——殿下白玉似的膝蓋上,那猙獰可怖鮮血淋漓的傷口還一直在他眼前飄忽。
這國師怕是有幾分真本事在身上的,再這麼對着幹下去,他怕沒扳倒洛澤微,殿下那副脆弱的身子骨就先糟蹋壞了。
謝璟察覺到元遠的退縮,皺眉催促:“還不動手,是要本宮親自來?”
元遠咬咬牙,一把推開聆弦,開始在那堆禮盒中挑挑揀揀。
聆弦看着重新淩亂的花廳,跺了跺腳:“你們做什麼!”
尊上不喜屋舍雜亂,這是他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
謝璟冷笑:“反應這麼大,看來這太極宮裡果然有鬼。”
“殿下,共有絹布八匹,金銀五十兩,玉件三座。”清點完畢,元遠故意提高了聲音,“二皇子、呂閣老還有褚家占了大頭。”
謝璟雙手負在背後,稚嫩的臉頰染上不屬于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沉沉殺意。
“二皇子是當今明皇後所生,而明皇後出身褚家,呂閣老與褚閣老交好也是人盡皆知的……”
聆弦被謝璟冰冷殺意鎖定,滿頭霧水:“那又與我家尊上何幹?”
“呵,洛澤微身邊的人可真會裝糊塗。”謝璟居高臨下地看着身量隻到自己肩頭的童子,眼底是藏不住的憎恨,“自诩清修之人,實則媚主惑上,暗地裡拉攏勳貴,還與明皇後勾結,妄圖将二皇子謝琢扶上東宮主位。”
“想必今日這出也是洛澤微的苦肉計,讓本宮背負欺淩臣下的污名,好為日後奪嫡作打算。”
“洛澤微若如真你吹噓的那般霁月清風,怎會淨幹些肮髒的勾當!”
聆弦懵然承受着他們的惡意,聽到這越來越天馬行空的指摘,緩緩瞪大了眼睛:“你們凡人……還挺會幻想啊。”
他家尊上不過往床上那麼一躺,就能叫謝璟聯想出這麼多東西來。
這過分敏捷的思維,或許是塊修仙的好料子啊!
“洛澤微何在?沒死便出來走兩步,堂堂國師竟隻會躲在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兒身後嗎?”
謝璟沒心思和聆弦廢話,他素來是嗅到敵人的破綻,便會露出尖利獠牙,快準狠地咬下去。
直到對方見了血,斷了氣。
像洛澤微這樣賣弄權術的人,昨日的妖法定也是暗中使了什麼詭計。
他并不認為換了一個時間地點,同樣的情形還能上演第二次。
今日便要來個甕中捉鼈,坐實了洛澤微惑亂前朝後宮的罪名,既要為自己洗脫冤屈,也要讓這個奸猾狡詐的假國師自食惡果。
眼見謝璟擡腳就往洛澤微所在的内殿走,聆弦立刻擋在隔斷外:“站住,這是尊上安寝的地方,外人不得入内!”
元遠不甘示弱:“這裡也是皇宮,除過聖上以外,太子爺才是你的尊上。國師縱容下人藐視君主,是存心想造反嗎?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幾名内侍上來便去扣聆弦的手,小道童情急之下,條件反射地結了道仙訣。
未能調動半點靈氣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現在的他哪裡還是仙門鶴童,在九洲結界下,不論仙魔皆是凡人。
可尊上還在昏睡,他若是就這麼放謝璟進去,誰知道這瘋子會對尊上做出什麼事來!
他家尊上走到哪裡不是衆星捧月的存在,都怪那一紙天谕,如今竟隻能任由謝璟等人撒野嗎?
聆弦真的越想越委屈,不覺生出幾分悲壯:“放開,不準你們碰尊上一根毫毛,有種就先踩着聆弦的屍體過去!”
道童聲音奶呼呼的,即使是發狠時也分外軟綿,還隐隐帶了哭腔。
這語調,聽着還真不像在作戲。
能把屬下哄得忠心耿耿,洛澤微還挺有能耐。
謝璟動作一頓,首次将目光落向聆弦。
過去幾日,他從未認真打量過與洛澤微有關的任何事物,現在忽然有些好奇。
不得不說,喜歡裝神弄鬼的牛鼻子,身邊跟着的童子也看起來相當像那麼回事。
青色的小道袍樸素而莊重,還未留長的頭發也規整地盤起,束了條鶴紋發帶。裝扮簡單,卻讓聆弦一眼看去不似凡塵中人。明明性格跳脫,卻被襯得很懂禮數。
身邊的侍從尚且如此,主人又該是何等風儀?
謝璟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惡心得一噎,連忙搖搖頭将腦袋甩幹淨。
“放心,本宮可不似你們這些卑劣小人喜趁人之危。”
說罷,謝璟徑自挑開門上輕紗,步入昏暗的内室。
想來牛鼻子能有什麼風儀,人模狗樣罷了。
他謝璟就是死了,當場撞在太極宮的門柱上,也不屑多看那該死的牛鼻子一眼。
然而下一刻,在餘光瞟到床榻上之人時,謝璟翻到一半的白眼戛然而止。
一直未用正眼看過國師的小太子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誰?
是那個假道士,牛鼻子洛澤微?
他竟長了這副模樣!
謝璟心弦一顫,不覺又看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