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朝霞在宮裡當差,尚且不知萬順和梁素憋着一股勁兒,一個打定主意要向景成帝彈劾倭國使臣,一個準備暗地裡找人整治倭國使臣。
隻是他二人都不贊成對方的法子,竟然鬧起别扭,兩人已有好幾日不說話。
再說萬順,他通過衙門裡的邱書記結識了他小舅子,他小舅子叫賈平,三十來歲的年紀,大字不認識一籮筐,渾号叫做賈要錢,手裡養着一班小弟,裡番院附近幾條街的地盤都歸他管,每月找臨街的商鋪收幾錢保護費,平時商鋪若遇到麻煩事,也是他替人出頭解決。
結識這些混江湖的人,倒也十分容易,萬順和他喝了幾頓酒,又約着踢了幾回蹴鞠,一來二去,就混成好兄弟。
據賈平所說,裡番院街面兒上的事情,就是兩隻耗子成親,也得知會他一聲,萬順陸續從他口中問出,那幫住在裡番院的倭國使臣,即便在裡番院的那些外國使臣裡,亦是臭名遠揚,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再沒有不認識這幫畜生的,平時但凡遇到他們出街,年輕的媳婦姑娘們是能避則避。
至于多田,賈平竟然也認識,他還和多田喝過酒,離着裡番院不遠處,有一家倭人開得酒家,多田沒事常過去消遣,他說這倭人就是個實打實的色胚,在倭國老家有妻妾兒女,他們倭人自己人,也頗為瞧不起他。
這一來二去,萬順已打定主意,與其叫皇上不痛不癢的申斥他兩句,他情願多花些銀子,私下找人好好教訓多田一頓。
這日,萬順和賈平吃完酒,一群人剛分開沒多久,他就在街頭上看到梁素,萬順喊住他,問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這裡離裡番院不遠,想到那倭人本來就跟他家過不去,勢必把家裡人的臉都認清楚了,平時萬順請賈平吃酒,特地繞開番院,就怕和那倭人撞見,叫他起了疑心,誰想梁素還送上門兒來。
梁素看到萬順,說道,“我剛去了馬蹄街的劉記肉鋪。”
萬順臉色陰沉下來,馬蹄街就挨着裡番院,他落衙不回家,繞遠路跑來馬蹄街,必定也是為了那倭人而來。
“跟我回家!”萬順瞪他一眼,背着手往前走,梁素默默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條街,萬順攔了一輛驢車,兩人搭上車,徑直回到柳條胡同。
到家後,天色微黑,老馬叔已經躺下,他聽見敲門聲,披着衣裳來開門,他見爺倆兒一起回來的,嘴裡唠叨着他們這幾日不着家,每日就他一人吃飯。
萬順沒理會老馬的話,朝着東屋走去,梁素打發老馬去歇覺,走進廚房把鍋上熱好的飯菜端到東屋,還拿了兩雙碗筷,“萬叔,吃飯了。”
萬順吃過,自是沒動筷子,那梁素也沒多話,一人默默把飯菜吃光,萬順抽了一袋煙,瞧着梁素用完晚飯,問道,“你去裡番院幹啥,你是生怕那倭人沒撞見你?”
梁素道,“這些年,裡番院的倭人惹出不少事,有幾件嚴重的還鬧到京兆衙門,隻是總沒下文,我前兩日到京兆衙門想借閱有關他們案情的卷宗,不過——”
“沒借到?”萬順接話。
梁素默不作聲,萬順輕哼,“你當你是誰呢,翰林院跟他們八杆子打不着,倘若你沒個實在關系,人家的卷宗能給你看嘛?”
梁素深知其中的道理,他沒借到卷宗,隻得親自挨家去打聽,今日去的劉記肉鋪,幾年前,因有倭人言語調戲店家娘子,老闆氣不過,和那些倭人起了沖突,便被倭人用随身帶的佩刀砍成重傷。
鬧市出了這等惡性傷人事件,少不得會驚動京兆衙門,隻是這些倭人不歸京兆衙門管轄,衙門僅是派人來詢問兩句,賠償也不見一文,竟就這麼輕輕放下。
梁素滿臉嚴肅,他道,“這些年來,苦主不止一人,裡番院衙門諸事不管,越發縱得這些外國人有恃無恐,我大邺國富民強,周邊鄰國無不誠服大邺,隻是大邺親善友鄰,卻不是為了引進這些番邦小人來欺辱自家的百姓。”
他一番話說得萬順啞口無言,萬順想罵他讀書讀傻了,隻是話到嘴邊,到底又咽下去了。
“你這是決意要彈劾這群倭奴了?”萬順問道。
梁素看着萬順,他道,“萬叔,這些倭人的所作所為,并非沒人知道,隻是大人物以為市井小民受些委屈,根本不值一提,也便視而不見,我少時讀書,先生說讀書人要為民請命,以前我年紀小,不能明白這話的深意,如今看到百姓得不到公正的對待,我卻漠不關心,那我這書也就白讀了。”
“天下不公正的事情多得是,你管得來嘛,皇上要你修書,你就好好修書,多田那倭人,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他,用不着你操心。”
梁素正色說道,“叔,這不是多田一人的事,打殺了一個多田,倭國換一批使臣過來,百姓們仍然過這憋屈日子,常言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因為這些人是外國使臣,就能在我大邺胡作非為嗎?”
起初,梁素隻是想給萬朝霞讨回公道,于是決定上書彈劾這些倭國使臣,後來,他越是走訪這些住在裡番院的無辜老百姓,就越是明白這折子非上不可,不光是為了萬朝霞,更是為了那些得不到公正待遇的老百姓。
萬順闆着臉問道,“你拼着前途受阻,也得去做這件事?”
梁素看着萬順,堅定的說道,“我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