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素沒想到她會忽然提起金嬸,他斟酌半晌,一時有些不知從何談起。
萬朝霞見他默不作聲,隻當他為難,說道,“你有話直說,我并不是那不講理的人。”
梁素這才說道,“金嬸是個寡婦,在南街賣糖水維生,她有個兒子叫小波,昨日你也見過,據說他父親在世時家計尚好,還讀過兩三年私塾,他父親死後,就退學幫着金嬸看糖水鋪,去年萬叔把他弄到獄神廟當跑腿,雖說還沒吃上官家飯,每月也能給家裡賺些花銷。”
萬朝霞立時聽明白了,金豔芳是個寡婦,她爹是個鳏夫,素來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金豔芳毫不避諱來她家幫忙,她爹又肯費力關照小波,那他二人關系自然非同一般。
梁素說完金豔芳,他見萬朝霞遲遲不語,忍不多朝着萬朝霞看了幾眼,稍時,他輕聲問道,“你在生萬叔的氣?”
萬朝霞搖頭,“那倒沒有,我娘死後,我爹也守了這多年,我想着他既是和金嬸好了一場,為何又不明媒正娶?要是有人能替我娘照顧我爹,我心裡自然是感激,便是小波,我瞧着也不會不答應。”
梁素一笑,他道,“長輩的事情,論理不該我們小輩插嘴,他們既是不願意,想來必定有他們的緣故。”
原來,這裡面也有一段故事,隻是梁素不方便直言,那金豔芳丈夫死後,金豔芳守着糖水鋪養活兒子,可憐她孤兒寡母,街上的地痞流氓,鄰居的刁婆惡婦,難免會有意找上門欺辱,萬順在她家鋪子裡吃過兩回糖水,偶然替她解圍,金豔芳特意備禮來答謝他,一來二去,兩人就好上了。
萬順在獄神廟當牢頭,街面上的三教九流頗認得幾個人,有他照看金豔芳,金豔芳的日子好過多了,旁人哪怕有些閑言碎語,這金豔芳也隻當作耳旁風,去年萬順把小波弄到獄神廟當差,還惹來不少人嫉妒眼紅。
兩人不再提起金豔芳,走了一陣,梁素對萬朝霞說道,“我打算在京城買一處宅院。”
萬朝霞有些驚訝,她問道,“我爹知道麼?”
梁素點頭,“去年跟萬叔提過一嘴,也看過幾處宅子,隻是兜裡沒銀子,遲遲沒有定下來。”
萬朝霞瞅他一眼,心想,你沒銀子還說啥呢?
梁素被她這個眼神傷到了,他微微有些窘迫,說道,“我想向朝廷舉債,先把宅院置辦下來,一則,我總不能一直靠着萬叔過日子,二則,自我進京這數十年,京裡的地産一年比一年貴,倒不如趁早買,日後更貴了,我越發買不起。”
幾年前,梁素剛分到翰林院當差,有同僚就是向朝廷借債買的宅院,那同僚有親眷是大商戶,家裡并不缺銀子,卻仍是向朝廷借銀置産,每月隻向朝廷還些利錢。
可萬順聽說他要借債置産,狠狠罵了他一通,說他沒把心思放在做學問上,剛當上官兒就不知天高地厚,梁素也心知萬順的顧慮,這京裡有不少官員向國庫借債,卻又還不上銀子,最後鬧得身敗名裂,萬順怕他走上歪路,因而不許他去借債。
萬朝霞細細思索,說道,“我私心想着這銀子能借,橫豎不是吃穿享用,宅院也不會飛走,畢竟是一處産業,真要還不上欠款,宅子還能賣掉。”
萬朝霞的話簡直說到梁素心坎兒上,他道,“正是這話,朝廷的利息比外面錢莊還低幾分,隻不過錢銀容易借到,宅院卻不好買。”
京城不比别處,宅院緊俏,梁素想把宅院買得離柳條胡同近些,如此便能和萬順有個照應,他甚至還想過成親後,讓萬順仍舊和他們住在一起,他和萬朝霞兩邊就剩下這一個爹,沒有把老人扔到一邊不管的道理。
梁素難為情的笑了笑,他對萬朝霞說道,“那下回妹妹回家,勞煩你勸勸萬叔,我是不敢再開口。”
萬朝霞笑道,“也罷,那我來勸我爹,若是勸不動他老人家,往後可隻能租房過活。”
梁素停下腳步,向她深深作了一揖,萬朝霞笑着躲過了。
不久,梁素送萬朝霞來到皇城,城門已開,萬朝霞對梁素說道,“梁大哥,我先走了,你和我爹在家裡多保重。”
梁素颔首,他道,“你也是。”
萬朝霞拎着包袱走向皇城,梁素一直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走進城内,方才轉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