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佳道:“我就這樣,嫌煩别跟着了。”說罷,一躍而起,落在假山頂上。
他知道羅扇的話沒說錯,他和路小琏從個性到長相都可以說是天差地别。其實在外人眼裡也不是個事,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沒人規定姐弟就要相像,但他心裡總有點不是滋味,說不清道不明。
假山是高約兩丈的斧劈石,他立在山頂,俯視下面的羅扇,她愣在原地,微微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的樣子讓他有小小的愉悅。但片刻之後,羅扇也飛身而起,在假山上借力三次,翻身落在他面前,鐵青着面色道:“會功夫了不起呀?要不劃下道來咱比劃比劃?”
她上山的身法并不高明,就算有些功夫,想來也是平常。路小佳冷笑,齒縫裡迸出兩個字:“失陪。”
他說着就要運輕功離去,羅扇見狀,探手扯住他身後披風上的兜帽:“你走走試試!”
披風的系繩就在領口,被她這麼往後扯,路小佳差點沒背過氣。他狠狠抽開系繩:“喜歡就給你!”
回應他的是羅扇尖利的慘叫和重物墜地的聲音,回頭看去,身後已經空無一人。
他心裡忽地揪緊。方才脾氣上來,竟忘記兩人處境。若在平地,手上猛然失力,羅扇最多也就摔個屁股墩兒,不會有什麼大礙,但假山之上本就不好立足,她又功夫稀松……來不及多想,他探頭往下看去,隻見羅扇倒在地上,以手掩面,血從指縫裡流出來,腦袋旁邊有塊帶尖角的石頭,也染着斑斑點點的血。
饒是路小佳膽子再大,此時也吓得不知所措。從上面的角度,他看不到羅扇到底傷在哪裡,萬一石頭棱角戳到眼睛,那後果他想都不敢想。顧不得許多,他直接跳下來扶羅扇坐起,想把她的手從臉上拿開查看傷勢,然而剛碰到她的手,就被她狠狠甩開。露出來的額心磕破了一道不淺的口子,鮮血順着鼻梁流下來,蹭得滿臉都是,烏黑的雙眸中閃着熊熊怒火,哪裡還是嬌俏可愛的小羅扇,分明是地獄裡爬出來的女羅刹。
路小佳滿臉歉疚地看着她:“對——”
“不起”兩個字還沒出口,就聽羅扇大吼一聲:“對你個頭!”随後一記頭槌撞過來。他隻覺如同點着的二踢腳在胸口炸開,悶哼一聲向後栽倒,還沒來得及反應,羅扇已經騎到他身上,以話本裡武松打虎的姿态,拉開架勢掄拳就揍。他本能地想把她掀翻下去,末了還是沒動作,隻擡手護住了頭臉。
讓她打吧,歸根結底是他的錯,總得讓人家出了這口惡氣。
結果這場單方面的毆打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羅扇跟上了發條似的左右開弓拳拳到肉,差點打折他一條胳膊。要不是路小琏發現半天沒見這兩人,跑到花園來找,路小佳怕是要被這位姑奶奶活活打到正月初三。
由于雙方都挂了彩,這件事最終以“小孩子玩鬧沒輕沒重”作了定性。論理,他傷羅家小姐在先,但不知路老爺和夫人賠了怎樣的小心,一通“大過年的”“還是孩子”,讓路小佳給羅扇好聲好氣道了歉,總算把這頁揭過去。第二年再見到羅扇時,她額心就多了枚花钿,順着傷疤的形狀紋成彎彎曲曲的狐尾,殷紅的顔色,遮掩着新長的皮肉。
少時的記憶與眼前的人逐漸重合,路小佳面上松動:“原來是你。”
羅扇收起峨眉刺,笑道:“終于想起我來了,大侄孫子?”
路小佳道:“年紀輕輕的,倒是不怕把自己喊老。”
羅扇不以為然:“長幼有序懂不懂?行了,都是自己人,趕緊把你那劍放下吧,總抱着也不嫌累。”
路小佳道:“你不在遼東繼承家業,跑到這裡做什麼?”
羅扇伸出兩根手指:“第一,來給我不省心的大侄孫子送護龍鱗吊命,吊住了,勝造七級浮屠,實在吊不住,好歹親戚一場,就當來送送你。”
路小佳道:“謝謝你。”
羅扇道:“就這仨字,沒别的了?”
路小佳轉開眼睛不去看她:“那第二呢?”
明顯是顧左右而言他,羅扇想想小時候的事,也不逗他喊自己姑奶奶,倒了杯泡好的鹿茸茶給他,過了會兒才道:“第二……順便退個婚。”
路小佳好奇:“你什麼時候許人家了?”
“指腹為婚的娃娃親,估計人家早忘了這茬。”羅扇清清嗓子,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也是翻庫房的時候找出來張庚帖,才知道有這麼回事,本來打算悄悄燒掉算了,我娘非說凡事得有始有終,叫我把庚帖還給人家。”
路小佳道:“不知哪家公子這麼倒黴,眼睜睜錯過遼東羅家的大小姐,腸子都能悔青吧。”
羅扇謙虛道:“我也不是什麼香饽饽,人丁家三少爺要啥樣的姑娘沒有……哎哎你怎麼突然咳得這麼厲害?是不是把鹿茸片吞進去噎着了?那玩意兒得嚼着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