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龍鱗起了效,那些山參之類的補品更是實誠得絲毫不摻水分,到了第五天頭上,路小佳就睜開了眼。
他能看出自己身處一間客棧,一套素色的嶄新衣服整整齊齊疊放在枕邊,衣服上面壓着他的無鞘劍。房間裡還有個不認識的姑娘,靠在窗戶邊上,左手把玩着累絲嵌寶的金鳳簪,黑發柔順地垂在肩上,襯得膚白如雪,溫婉動人,發現他醒了,擡起桃花眼看過來。
路小佳坐起身,先把劍拿在手裡,倒不是針對那姑娘,而是他作為殺手的習慣。他心裡明鏡似的,姑娘若想對他不利,趁他沒醒的時候一簪子紮下來,他就能涼得透透的了。
姑娘顯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道:“就你現在這樣,還想跟我動武是怎麼着?”
路小佳看着她毫不客氣:“你是誰?”
姑娘皺着眉掃視他,凝脂般瑩潤的面上隐忍着不滿,道:“我是你姑奶奶。”
路小佳眼中露出譏诮的笑,把劍抱在胸前:“那我就是你舅姥爺。”
被他拿話這麼擠兌,姑娘沉下臉,但看在他重傷未愈的份上,還是沒有發作,隻道:“你小子這些年是光長個頭不長記性麼?再給你次機會,好好看清楚我是誰。”
她說着大步走過來坐到床沿,右袖裡滑出支尺把長的峨眉刺,在指縫裡跟陀螺似的旋轉好幾圈,停下時,尖頭有意無意地指着路小佳的喉嚨。路小佳懶得理睬,正要别過臉,目光劃過她眉心殷紅的狐尾花钿,忽然愣住,有些往事從記憶深處浮出來——
他好像還真有這麼一位姑奶奶。
小時候他就開始跟荊無命學劍,吃住都在師父那裡,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被允準回家探望。路家老爺和夫人待他不可謂不好,他的吃穿用度甚至超出長姐,可他總隐隐覺得别扭,好像自己和這個家格格不入,還不如跟荊無命待在山上自在。
所以他從來隻在家裡過個初一,初二早上就回去。路夫人先還挽留,後來年複一年成為習慣,也就不再多說,隻在頭天晚上準備些精緻的點心,讓他帶給師尊作為年禮。十二歲那年的大年初一,家宴過後,他照例在房間收拾東西,聽見門口響起敲門聲,走去開門,隻見路夫人站在門外,兩手空空。
“小佳,”她的眼眸透着惴惴不安,“明天有親戚登門,雖隔得遠,到底是長輩,你若缺席怕不太好……你父親已經給荊先生捎了信,你在家多住兩天行不行?”
“什麼親戚?”路小佳伸手把差不多收拾好的包袱扔回床上。
路夫人道:“你的表姑祖母,家住遼東,難得來走個親戚,特别說想見你們姐弟。”
原來是遼東羅家的人,倒是有所耳聞,路小佳回想這兩天偶爾聽父母提起過一個叫羅扇的名字,想來就是那位老太太。上年紀的人喜歡孫輩繞膝樂享天倫也是人之常情,反正自己就是個過來充數的晚輩,走過場而已,他随口應下。
第二天中午,路家在花廳擺宴,正午時分的工夫,羅扇的車馬到了。路老爺帶家人在二門候着,隻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打扮得嬌豔動人,大搖大擺踏進門來。
聽路老爺和夫人口稱表姑母,路小佳徹底驚呆,雙眉幾乎皺在一起,兩眼盯着嬌滴滴的小羅扇,“表姑祖母”四個字怎麼也吐不出來。跟他并肩站着的長姐路小琏見父母都看過來,忙扯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作個揖就算給長輩拜過年,随後自己迎上去挽着羅扇進花廳,幾句話就把她的注意力從路小佳身上撈走了。
本以為這事就此告一段落,散席後,路小佳離開花廳,剛走出不遠,就聽後面有人喊:“小佳!”
是羅扇的聲音。路小佳本想裝作沒聽見,無奈她一聲比一聲高,隻得停下腳步,漫不經心道:“什麼事?”
羅扇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呀?進門不跟我打招呼,席上也不跟我說話。”
路小佳道:“我不愛說話。”
羅扇道:“那你給我拜個年總不過分吧,我給你發壓歲錢。”說着,從袖子裡拈出個不小的紅包。
路小佳道:“怎麼,想我給你磕頭?”
羅扇笑道:“那倒不用,叫聲姑奶奶來聽就行。”
她笑得明媚,尚未長開的容顔已經能看出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這樣的容貌,又是羅家的獨女,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驕縱大小姐,但路小佳偏偏不想讓她如願,擡腳就走,頭也不回。他走得很快,轉身時自帶旋風,地上幾隻覓食的麻雀被他驚着,紛紛撲棱着翅膀飛落到旁邊的假山上。
被無視得如此徹底,羅扇也不太高興,追上來道:“開個玩笑而已,不叫就不叫吧,紅包你拿着,小琏那份我剛給了,這是你的。你們嫡親兩姐弟,脾性怎麼差這麼多?”
路小佳猛地回頭,俊秀的眸子裡透着近乎淩厲的冷漠:“你覺得她脾氣好,就去找她玩,何必在我這自讨沒趣。”
羅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你是不是有點過分,我惹你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