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表面謙虛,輕描淡寫地把事情說出來,然而羅扇的心裡,不是絲毫沒有愠怒。
她的母親和丁家夫人是少時的相識,出閣後也偶有來往。當年兩人前後腳懷上身孕,說笑間定下娃娃親,後來丁夫人先生下男孩,還寄來張庚帖,三個月後,羅夫人産女,也把羅扇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送過去,卻如石沉大海般,再沒有了音信。羅夫人倒是看得很開,說當初也就是句玩笑做不得數,羅扇臉上微笑,卻暗下決心,要親眼看看這位丁家三少究竟是怎樣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她知道見了也沒什麼意義,但自己模樣家世都算得上出挑,就這麼被人悄無聲息地忽視,多少有點咽不下這口氣。
此時,路小佳在她又拍背又順氣的操作下終于止住咳嗽:“你要去找丁靈中?”
“不着急,等你傷好些我再走不遲。”羅扇擺擺手,“你師父心大,把你扔給我就撒手不管,我可幹不出來。丁靈中算老幾,哪有我家的大侄孫子金貴?”說完揚起下巴,就差把“看我多疼你”幾個大字寫在臉上。
路小佳道:“我師父……是怎麼跟你說的?”
羅扇道:“他隻說你受了傷,讓我拿藥救命,我來以後本想問問怎麼回事,結果他給你療完傷轉身就走,好像跟我多說句話能死人似的。”
路小佳道:“辛苦你了。”
羅扇搖搖頭:“你要真覺得我辛苦,就多陪我說兩句話,這兩天險些把我憋死。”
路小佳抿着唇,似乎在想什麼,半晌方露出個自嘲的笑,低聲道:“沒想到,除了我師父,竟還是你肯看顧我。”
他的話說得極為平淡,嘴角微微向上勾着,明明在笑,眼睛裡卻冷得像冰。這樣的神态落在羅扇眼中,不知為何,竟刺得她心中微微地疼。
六年沒有見面不假,但路小佳在江湖上的名氣她多少有所耳聞。雖然在大衆眼中,殺手不是特别明光正道的職業,羅家老爺和夫人偶然提起都要感歎“好好的孩子怎麼去幹了這個”,可羅扇不覺得。殺手也好,土匪也罷,也都是憑本事吃飯。心懷鬼胎的人,各行各業層出不窮,何必職業歧視。
不管有多少震懾人的頭銜,在她的心裡,路小佳一直都是當初那個孩子,會在犯錯之後默默承受她的怒火,也會為她額上無法去除的傷疤誠懇道歉。那時他也桀骜,卻生龍活虎,不像現在笑都笑得心如死灰。
她認真道:“胡思亂想什麼?你爹娘和小琏要是知道這事,保準來得比我還快。遠的不說,那天我來的時候,還碰見你兩個朋友,隻是臨時有事先走了,還千叮咛萬囑咐托我照顧好你呢。”
路小佳下意識問道:“誰?”
羅扇笑道:“葉開和丁靈琳。可惜你沒看到丁姑娘走時候一步三回頭那依依不舍的樣,我都怕葉少俠吃醋。”
聽見丁靈琳的名字,路小佳臉色緩和幾分,原本冰冷的眼睛也重新染上溫度。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微微漾出一點笑意時極為勾人,羅扇看着他,滿腦子都是他跟葉開丁靈琳的愛恨情仇。
街邊話本子裡常有類似的情節,好兄弟愛上同一個女子,最後一方抱得美人歸,意氣風發走上人生巅峰,另一方為情所困,黯然神傷遠走天涯。
出于對晚輩的關懷,羅扇諄諄善誘:“小佳,天涯何處無芳草,因緣之事莫強求……”
路小佳越聽越不對勁,急忙打斷她:“你才胡思亂想呢,她是我——”
“妹妹”兩個字臨到嘴邊又吞回去,他看着羅扇不明就裡的眼神,換了種說法:“她跟葉開兩情相悅,我沒那意思。”
羅扇挑起柳葉眉,輕笑道:“你能這麼想最好。丁姑娘确實可人,不怕你笑話,我都想着要真能跟她做姑嫂就好了,可惜人家三哥看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