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客棧,顧名思義,就開在江邊上,離客船的渡口也不遠,生意自然興旺,掌櫃的幾乎從來不發愁,整日笑眯眯地跟個彌勒佛似的。
然而最近他卻有點笑不出來。
三天前,他的客棧裡來了兩個奇怪的客人——一個獨臂的黃衣中年男子,帶着個昏迷不醒的年輕人,要了間樓上的客房。開客棧的,大多很怕這種半死不活的病患入住,萬一人有個三長兩短,晦氣都在其次,主要還是怕擔上幹系有理說不清。掌櫃的想試着探探那黃衣人的口風能不能換個地兒,結果還沒開口,對方擡起眼,他整個腦子裡都木了。
那是一雙死灰色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神,都仿佛在看死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退出房間的。
但如果隻是這樣,倒也稱不上奇怪。
怪的是這三天裡,他從來沒見黃衣人請大夫,也沒見他去抓藥。去送飯的夥計說,躺在床上的年輕人臉比紙還白,眼看着都快不喘氣了,黃衣人卻看不出着急來,偶爾還望着窗外看江景,一派雲淡風輕。
掌櫃的忍不住犯嘀咕。要說這黃衣人真對年輕人的生死漠不關心,也不大像,那日他上去找黃衣人說話,還看見他在給年輕人掖被角,仔仔細細地,像是怕他家的被子漏風。
正思量間,又一對男女走進大堂。男子弱冠上下,身形如松,穿一身青衣,姑娘穿秋香色衣裙,雖沒有珠圍翠繞,卻不難看出氣質矜貴,應該是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掌櫃的忙上去招呼,話剛起頭就被姑娘截斷:“我們找天字三号房。”
天字三号房,住的正是那兩位奇怪的客人。掌櫃的引他們上去,下樓的時候轉身看了一眼,見姑娘還在門口猶猶豫豫地不敢敲門,問身邊的男子:“小葉,你說我三哥他會不會……”
男子道:“放心,荊前輩若沒有把握,也不會把小路從你們丁家帶走了。”
原來,這二人正是小李飛刀傳人葉開和丁家七小姐丁玲琳。當日在丁家莊,丁玲琳眼睜睜看着荊無命将隻剩一口氣的路小佳帶走,實在放心不下,查到這兩人的落腳點,就拉着葉開追過來。然而臨到跟前,又怕這扇門後,不是她能接受的結果,正猶豫間,門從裡頭打開,露出荊無命的臉。
她隻得鼓足勇氣進去。房間不大,一眼就能看見路小佳躺在床上恍若熟睡,細看之下胸口還有微微起伏,這讓她稍感安心,問道:“三哥他什麼時候能醒?”
荊無命道:“他醒不過來。”
丁玲琳的心猛然提高到嗓子眼。
好在荊無命很快補上後面半句:“在那個人來之前。”
葉開問:“那個人是誰?”
荊無命沒回答,他也用不着回答。
因為門已經又開了,有人大步流星地進來,披風在身後翻湧如浪。
那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身量秾纖合度,容貌美豔奪目,頭戴累絲嵌寶的金鳳簪,身穿滿繡暗花的月白裙,柳葉眉似蹙非蹙,桃花眼潋滟生姿,額心花钿殷紅如血,卻不是時興的花瓣紋樣,而是形似狐尾,彎彎曲曲,更添妖娆妩媚。見着葉丁二人,她也顧不上多問,隻點個頭算打過招呼,放下背上的包袱,直接向荊無命問道:“人還活着吧?”
荊無命颔首。
姑娘拍拍胸口:“那就好,我都累趴下四匹馬了,生怕趕不上。”嘴裡說着,手上也沒閑着,拿出一瓶藥粉倒在碗底,提起爐吊子上燒着的滾水澆下去,隻聽滋啦一聲,水色瞬時變作烏黑,升騰起濃烈得讓人不适的香氣,細聞之下,香味裡還隐隐夾雜着野獸身上的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