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淩月笑意盈盈,為了不讓她憂心,他又夾了些許藕片,許是被她的食欲感染,膳粥之外的食物不似往常那般難以下咽,一餐用罷,他的食量比平時多了一倍。
吳嬷嬷帶侍女前來收拾碗筷之時,見着江風之瓷盤上的酥糕碎屑,喜不自勝地感慨道:“殿下今日食欲不錯,多虧了淩娘子,若淩娘子能經常來陪殿下用膳就好了。”
“吳嬷嬷。”江風之掠了一眼,後者欲言又止地噤了聲。
淩月不免驚訝地擡頭看他,殿下今日吃得明明很少,卻已經算食欲不錯了麼?
殿下如今身體欠佳,若她真能讓殿下多進食些許,同阿娘商量一下,阿娘必定會贊成的。
她正要開口,江風之卻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搖了搖頭:“不必。”
“殿下不喜歡我來?”
他歎了口氣:“今日便罷了,你若常來珏王府過夜,恐會惹人非議。”
這些哪有殿下的身體重要,她急言道:“淩月并不在乎别人說什麼。”
江風之卻苦笑:“我在乎。”
淩月抿了抿唇,無言以對。殿下聲名極好,若因為她而陷于流言,确實不好。
吳嬷嬷不忍地看了看兩人,心中不是滋味,可她這位主子向來極有主見,說一不二,經過上次擅作主張的教訓,她不好再多說什麼,便道:“我去把藥端來。”
吳嬷嬷離開後,江風之對她道:“飯後正宜散步消食,你出去走走罷。”
淩月站起身來,卻發現他并未動作,疑惑問:“殿下不去嗎?”
江風之笑了笑:“我得留下來喝藥。”
淩月又坐了回來:“那我陪殿下一起。”
他終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坦白道:“藥很苦,連崔翊都受不了那樣的氣味。”
話音剛落,衣帛破空之音傳來,崔翊不知從何處蹿了進來,抗議道:“屬下何曾受不了了?殿下别冤枉屬下。”
“是嗎?”江風之似笑非笑的目光掃了過去,“那為何你初次聞到藥味便急匆匆跑了出去,此後每當我喝藥時,你便屏息皺成一團。”
崔翊啞口無言,第一次聞到那藥味時,他确實忍不住跑出去吐了一番,他無言以對,又郁悶地飄走了。
江風之朝她望了過來,聲音很輕:“你不走麼?”
淩月倔強地搖了搖頭。
說話的片刻,一陣濃烈的酸苦之味被廊外的風吹了進來,随着吳嬷嬷步入的動作愈加濃烈,淩月不是沒喝過苦藥,甚至自恃不怕苦,但這般苦得讓她聞一口便幾欲反胃的,還是頭一遭,她不由自主地捂了捂唇鼻,眉頭緊蹙起來。
原來殿下每日都要服用這樣苦的藥,而且每日很可能不止一服……怪不得,怪不得殿下食欲不佳。
“你出去吧,”江風之凝視着她,“這是命令。”
淩月再次搖了搖頭,狠了狠心,深深地嗅了嗅,強迫自己接受這個氣味。
片刻之後,舌間皆浸潤了藥的酸苦,終于不至于會吐出晚膳。
“我來吧。”
她起身上前接過吳嬷嬷手中的托盤,青黑的藥汁溢出極其濃烈的怪味,她眉心一顫,默默地端至案上,凝望向他,出口的話音有些低啞:“殿下。”
她的眼睛很漂亮,如星如月,盛滿了心疼和關切,與重逢那日如出一轍,又似乎攜着些細微的差異,這樣的眼神總讓人不自覺地軟下心腸,他深深凝視了片刻,很想如那日一般道一句,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可有什麼鲠在喉間,發不出聲音。
他伸手取過瓷碗,一飲而盡,往常不甚在意的酸楚和苦澀忽而霸烈地在喉間沖撞,原來這味藥竟如此苦麼?他皺了皺眉心,抑制不住咳了起來。
骨節分明的長指讓淩月不由想到顫動欲折的雪枝,她連忙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來,另一隻手下意識撫上他的後背,慢慢為他順氣。鬥篷下的身軀因着她的觸碰驟然一僵,又随着她輕柔的動作緩緩放松下來。
清甜的氣息自她身上漫至鼻尖,伴着藥汁入腹,仿佛在無際冰原燃起簇簇篝火,緩和了少許冰寒至極的痛楚,他笑了笑:“我好多了。”
淩月卻不由心中酸澀,眼圈忽地紅了。
夜風拂過梅枝,像一道沉重綿長的喟歎,吳嬷嬷不知何時已經離開雪堂,偌大的堂内隻有他們二人,靜默無言地凝望彼此。
他本不欲她知曉這些,有些無措地苦笑起來,正為難該說些什麼寬慰,一道琴音伴着長風飄渺而來,如泣如訴,斷人心腸,猶如自天際而來。
“有琴音……”淩月心頭戚然,循聲朝窗外望去,花燈搖曳,不見人影。
江風之亦默然聽了片刻,斂眉道:“是步煙羅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