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之前,淩月急匆匆知會了養母秦燕一聲,便飛速趕到了珏王府,管事吳嬷嬷笑吟吟前來迎客,神色比平日還要樂呵:“知道淩娘子今夜要宿在珏王府,老身已命人将晚膳準備妥當,淩娘子先去雪梅園和殿下用膳吧。”
淩月微微一愣,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離家時阿娘欲言又止的神色,自己今夜宵禁前衆目睽睽從大門進入珏王府,明日自當從珏王府大門再出去,否則便會引人猜疑,聽嬷嬷的話,殿下已經默認她今夜會宿在珏王府了。她欠身為禮:“有勞嬷嬷,淩月叨擾了。”
“哪兒的話,嬷嬷高興還來不及呢,”吳嬷嬷親昵地挽過她的手臂,将她往雪梅園領,邊走邊笑道,“這還是殿下第一次留女郎在府上過夜呢。”
淩月笑笑,心中并無驚訝,畢竟殿下看起來便是個無欲無求,潔身自好的君子,但她随即想到幾個時辰前他回避的态度,思忖道:“步娘子不是也在府上麼?若論第一個,應當是步娘子吧?”
吳嬷嬷脫口而出:“那哪能一樣啊!”
淩月不解,腳步緩了下來:“怎麼不一樣?”
吳嬷嬷打量着她認真的神色,面上笑意又深了幾分:“當然不一樣,步娘子隻是客人,在别院獨自用膳,殿下卻讓老身帶淩娘子去雪梅園同他一道用膳,這還不是不一樣啊?”
淩月垂眸想了想,腦海中忽而憶起在大理寺獄中與裴二小姐的交談,殿下待她當真與别人很不一樣麼……所以,傾慕殿下的裴二小姐才會對她心生怨妒,甚至親手下毒?
她下意識握了握腰間銀劍,冰涼的觸感從手掌傳到心間,讓她的頭腦清明許多,殿下待她不一樣是因對她寄予厚望,她怎可生出多餘的绮思,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看着淩月陷入沉思的模樣,吳嬷嬷安撫般拍了拍她的手背,溫言哄道:“淩娘子放心,殿下隻讓步娘子宿在客院,未私下會見,說要待你來用過晚膳後再一起見呢。”
淩月颔首:“我信殿下。”殿下是個重諾之人,既與她擊掌為誓,她便不擔心他會違諾。
吳嬷嬷又瞧着她笑了笑,到了雪梅園前,才松開手:“淩娘子先進去吧,老身去叫人布菜。”
護院打開了雪梅園的大門,明黃燈火映在腳下:“淩娘子請。”
淩月步入其間,見園内的花燈猶未拆下,五光十色輕輕搖曳,她心中一軟,輕快走到雪堂廊下,甜笑施禮:“殿下久等了。”
碎光流動在她的眼眸,愈發顯得那笑容生動之極,江風之也不由彎唇:“進來坐吧。”
雪堂内設了案席,侍女端上熱水盆和巾帕,兩人盥了手,桌上很快擺上熱騰騰的菜肴,糕點、肉蔬和熱茶一應俱全,二人面前皆擺了一碗噴香撲鼻的姜絲雞丁粥。
“這是吳嬷嬷拿手的膳粥,清潤溫補,殿下愛喝,淩娘子也嘗嘗。”
“多謝嬷嬷!”
吳嬷嬷用慈愛的目光打量着對坐的兩人,邊看邊滿意地點着頭,使着眼色拉了崔翊一把:“崔統領也該去用晚膳了吧?”
崔翊張了張嘴,很快又領悟到什麼,躬身告退。
“屬下很快——”頓了頓,他改口道,“殿下有事便喚屬下。”
江風之對二人的反應有些無奈,但面上波瀾不驚,知道淩月會先等他動作,便先舀了一勺粥:“不必拘謹,像在家中那樣便好。”
淩月連連點頭,也同他一般喝了一勺裹着雞肉的熱粥,入口鮮香嫩滑,暖人心脾,她彎起眼睛:“好好喝。”
江風之很是優雅地咽下一小口,才緩聲道:“喜歡便好。”
案上的烤羊焦香饞人,勾得她饑腸辘辘,羊肉亦是她平日愛吃的肉類,方才殿下說了不必拘謹,淩月便不扭捏,将其中一隻烤羊腿夾到碗中,抓着羊腿便大口啃了起來。
見她雙腮鼓鼓囊囊,像隻嚼食的松鼠,江風之不由失笑,遞來一杯清茶:“慢些吃,别噎着。”
淩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欲要接過熱茶飲下,可雙手皆沾上料汁,油油潤潤的,正尋着桌邊淨手的巾帕,茶杯卻忽而遞到了她的唇邊。
淩月詫異擡起烏眸,眨了一眨,這……是要她直接喝嗎?
手中茶杯微微一頓,江風之脊背繃直,後知後覺有些面熱,但再收回手卻更尴尬,便道:“……不必拘囿。”
淩月于是就着茶杯啜飲起來,雙眸卻緊盯着霧氣之後溫煦的面容,熱茶和着酥肉下肚,她的心也被填得暖融融,滿當當,不由暗自感慨,殿下真的好溫柔啊。
被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江風之不由偏了偏視線,放下茶杯之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解渴。
淩月瞥見江風之面前除了粥碗便是茶杯,始終未動筷夾菜,不解地問:“殿下不吃菜嗎?”
“這碗粥便足夠了。”
那桌上這麼多菜都是做給她一人做的?淩月很是驚異,試探問道:“羊肉溫補,對殿下的身體應當有益處,殿下不嘗嘗嗎?”
他待會還要喝藥,若吃了腥膻的羊肉便易反胃,江風之正猶豫該不該對她說明緣由,或者再吃些什麼,目光随着思緒掃過一遍桌上菜肴。
淩月的目光一直跟着,很快發現他視線停栖之處,她飛快淨了淨手,用另一副筷子夾起一塊梅花酥遞了過去,另一隻手虛托在他颌下,案幾兩端的距離正正好好能讓她遞至他的唇邊。
“殿下試試這個梅花酥吧,我昨日也在殿下這裡嘗過,特别酥軟,清甜不膩。”
江風之神色一滞,為難地盯着她的指尖,明白她是禮尚往來,可是……
攏着杯壁的長指緩緩收緊,終是不忍将她亮晶晶的眸光熄滅,他暗歎一聲,輕咬了下去。
清甜滋味在口中彌漫,如她袖中溢出的香氣,在那道灼灼的目光下,他将那塊梅花酥盡數吃了下去,垂眸掖了掖唇:“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