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欲說些什麼,江風之卻望向雪堂前盤更錯節的镂花窗棂,窗紙隔得密不透風,月光卻透過窗紙灑下清輝。
“無論她是什麼樣子,他們是何種心思,淩月會平安無事。”
*
沈夜被獄卒帶入一間封閉的石室,荊條、法杖、拶指、夾棍、烙鐵、釘指等刑具耀武揚威地擺着,強硬地闖入眼簾,而各式刑具對面,裴寺卿高坐于審訊主位之上,悠然地呷了一口茶,對他示意另一頭空出的位置。
“沈巡輔,請坐。”随即,裴殊又對獄卒揮了揮手。
沈夜側頭回望,原本看守他與淩月牢房的獄卒全都來押送他,此刻那些獄卒分列左右守在石室門口,沒有要回去看守淩月牢房的意思。
“裴寺卿這是何意?”他陰沉着臉看向裴殊,“眼下淩巡使的牢房前沒有獄卒看守,裴寺卿就不怕出事嗎?”
搖曳火光之下,那雙上挑的鳳眼幽光冥晦,無端顯出一股威壓,裴殊眼皮跳了一跳,斂了神色道:“沈巡輔可是忘了自己的立場?”
沈夜身形一頓,心頭不知為何湧現絲絲煩躁之意,他走到裴殊另一端坐下,忽而發問:“裴寺卿現下是何立場?”
裴殊将茶盅推了過去:“應當與沈巡輔一緻。”
沈夜雙眼微眯,抿着唇沒有說話。
“本官隻問沈巡輔一件事。”
“西市武衛長趙浪興招供,西市商戶所狀告的西市武衛以職權強奪商戶失物之事,是淩巡使的授意,淩巡使的香囊也是淩巡使讓你代為轉交給趙浪興的,此話可屬實?”
見沈夜神色沉郁,裴殊又道:“沈巡輔不必擔憂,若你當真是受了淩巡使的授意才将香囊轉交給趙浪興,頂多隻是替上司傳話,隻要沈巡輔坦白事實,本官自會酌情輕判,不會影響沈巡輔的仕途。”
話說到這個地步,沈夜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眼前人的意圖,更何況他本就心明如鏡,又比淩月知曉内情。
且不論禮部捉錢令史一事,光是西市武衛長期欺壓西市商戶便已緻民怨沸然,洪水滔天,如今已是證據确鑿,闆上釘釘,可新上任的淩巡使究竟在其中擔任了什麼角色,是嫉惡如仇的正義巡使還是狼狽為奸的僞君子——隻消他沈夜一句話,便足以可以給她定罪。
隻要定了罪,淩月便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們要拉她共沉淪,她會被酷刑審訊,會屈打成招……甚至都用不着大動幹戈,今夜,在無人守衛的牢房,她便會“畏罪自盡”。
在不見天光的牢獄之中,這并不是什麼罕見的手段,他很清楚。
所以,他才更覺得恐懼。
*
牢獄之前,裴溪雲緩緩将青釉茶杯斟滿,從木柱間的縫隙遞了過去。
淩月看着她微微顫抖的指尖,目色微凝,她接過碧綠的茶水,忽而握住了裴溪雲的手腕。
“裴小姐的手受傷了?”
借着天窗上投下的月光,淩月發現裴溪雲右手虎口有一圈薄繭,瑩粉的掌心被磨出一道道紅痕,腫得通紅。
她不由皺緊了眉頭,關切地擡眸:“手都腫了還提食盒……一定很疼吧?”
裴溪雲慌亂地将手抽回,視線落在方才握住她手腕的手掌,白皙肌膚之上分明纏繞着層層疊疊的紗布,鮮血滲出又凝固,怎麼看都傷得不輕。而她另一隻手,亦是如此……怎麼好意思詢問他人?
離開珏王府校場時的那句反問猶在耳畔,裴溪雲握緊指節,垂眸不語。
淩月收攏掌心,俏皮地對她笑笑:“我這個看着吓人,其實已經不疼了。”
她攏着青釉茶杯,神色認真地問:“裴小姐近日是在練劍麼?”
憶起自己初練劍時手上的傷口及醫書所述,淩月又輕聲道:“裴小姐手上的傷可以擦些三七粉、乳香、梅花腦,淩月也曾用過,消腫止痛效果很好。”
“你若不介意,以後我們可以一起練劍。”她彎了彎唇角,聲音很輕柔,“你我同為女子,或許比武教師傅更能體會彼此的感受。”
說罷,淩月舉起茶杯,徑直遞至唇邊。
“不要!”裴溪雲伸手穿過木柱的空隙,猝然握住淩月的手臂,杯中的茶水傾灑些許。
淩月怔怔望着綠葉浮動的茶水,半晌,又擡眸看向神色驚慌的裴溪雲。
她冷肅的目中竟染上了一絲哀傷:“裴小姐在茶中下毒了,是麼?”
裴溪雲避開她的視線,胸口起伏,緊緊咬着牙關。
淩月低歎一聲:“可是五日散?”
裴溪雲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目:“你,你怎麼會……”
淩月苦澀一笑,拂開裴溪雲的手掌,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