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裴溪雲顫抖着抓住淩月的手臂,目色驚恐。
青釉茶杯因着這份顫動脫手而落,啪地一聲碎成幾瓣。
“這不正是裴小姐希望的嗎?”
淩月抹去唇邊的茶漬,黯然往後一坐,定定地望着她。
那眼神疏離而哀憤,無聲地控訴着,似淩厲尖刀将她刺痛。
“不,不是的……”裴溪雲無力地跌坐在地,猛然搖了搖頭,淚水如斷珠不斷滑落。
“我隻是希望……希望殿下能多看我一眼……希望不輸給任何人……我……”
她再也說不下去,捂着臉龐啜泣起來。
形容纖弱的女子泣不成聲,如堕不見日光的深潭,不住抽噎。
那哭聲實在太讓人心疼,淩月歎了口氣,伸手握住裴溪雲顫抖的手臂:“别哭了,裴小姐。”
掌心溫熱,似冬日暖陽一寸寸将人包裹:“裴小姐并不是壞人,别再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了。”
埋着頭的女子抽噎一聲,擡起了滿是淚水的面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淩月輕輕揩去女子面上的淚水,可淚水越湧越多,她輕歎一聲:“淩月不太懂情愛之事,但想必感情不似武舉殿試那般,不應是一場與他者的競争,而隻關乎當事雙方的吸引。”
“若流水無情,花兒自當臨枝盛放,風搖蝶舞自在流香,何需墜落沒入湍流?”
她思索着裴溪雲方才的話語,眼前不由浮現入大理寺獄前江風之堅定溫柔的面容,聲音輕緩:“裴小姐今日去找過殿下了麼?”
裴溪雲咬着嘴唇,輕輕颔首。
淩月羽睫輕顫,柔聲道:“淩月不知曉殿下與裴小姐說了什麼,但若說殿下關注淩月,最初也隻是因為殿下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的善意,殿下願意援手任何陷入絕境的人,那是出于他心中素有的正義與仁慈。”
“而如今殿下對淩月在意,則是因淩月施展抱負之時,也實現着殿下與先貴妃心中的願景,”淩月堅定地注視着裴溪雲的眼睛,眉目間光華熠熠,“為女子開辟入朝為官的新道。”
她溫熱的手掌自小臂滑至裴溪雲掌間,緊緊相握。
“你我同為女子,處境維艱,淩月很不希望,你我之間是輸赢死活的競争關系。”
“如果可以,淩月更願意和裴小姐成為朋友,成為交付後背的同伴。”
裴溪雲怔怔望着眼前坦誠熱烈的女子,眼眶重又溢出熱淚,顫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我,我去找父親……父親會有辦法的……實在不行,我去找威王要解藥……”
淩月将慌張起身的裴溪雲拉了回來,微微一笑:“我已經服過解藥。”
“什麼?”裴溪雲睜大眼睛,“你早就知道我會——”
她止住話音,沒有說下去,心中卻翻湧起難言的情緒。
方才那些肺腑之言……莫非真的是刻意為之的試探與僞裝?
淩月明白她心中所想,搖了搖頭:“我與殿下猜到可能會有人在獄中下毒,但沒有想到會是裴小姐。”
裴溪雲無言長望着眼前的女子,墜下道道瑩淚,這份坦誠讓她心下稍安,但随之而來的是更深的愧疚。
淩月撫了撫她的手背,接着解釋道:“此案結案之期最多不會超過五日,而五日散起初隻會緻人昏厥,如受驚之狀,五日之後毒性最盛,才會被仵作檢驗出來,最是适宜此案,隻要在中毒之人昏厥時将其僞裝成畏罪自盡便可。”
殿下因身體之事,早已将鳳臨城能買到的毒藥篩查清理過幾遍,雖毒販因暴利誘使而層出不窮,但好歹是被清理了大半。
“如今在鳳臨要買到少見毒藥并不容易,近日殿下沒有上朝,卻一直派人盯着威王府,昨日果然發現威王府的人暗中去找了藥婆。”
“我與殿下的原定計劃是,我假裝昏厥引獄卒動手,再順勢大鬧大理寺将殿下的人引來,抖落出下毒之事。”
淩月歎了口氣,凝望向裴溪雲:“可來的人是裴二小姐……”
她們同為女子,在最後關頭亦出言警示她不要喝茶,她終是不忍将整個裴家拖入漩渦。
裴溪雲聞言,心中如狂風驟雨驚駭不已,她不由擡手捂住起伏的心口,久久無法發出聲音。
隻差那麼一點。
若她沒有在最後關頭釋放那份善意,裴家或許要因此傾覆……
原來,殿下按兵不動,是早就計劃好了,确保淩月會安然無恙。
裴溪雲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清麗的面龐果敢堅毅,無懼無怖,與她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
“我喝下毒藥是想讓裴小姐與寺卿大人知道,即便在如今險局之下,殿下亦能護住他想要保住的人,裴家何需擔憂?”
淩月面色肅然地道:“如今藥婆已被珏王府扣下,隻要裴寺卿願意指認威王下毒,揭露千羽衛渎職,飛鳳軍便會重入京城,裴家自然得護。”
裴溪雲久久注視着淩月,終是重重點了點頭。
*
“該招供的沈某都已經說了,裴寺卿還有什麼要問的?”
裴殊面色驚愕,思緒還陷在沈夜方才的話中,未及開口,卻聽到石室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