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月站起身來,她的身量更高一些,垂望的眼眸浮現毫不掩飾的驚豔:“您是裴二小姐麼?”
裴溪雲提着食盒的手指微微輕顫:“你如何知道是我?”
“秋末之時,淩月曾去過珏王府議事,當日殿下正在會見的人正是裴二小姐。”
秋末那一日……她自然不會忘記。
眼前重又浮現珏王送客時冷漠的神色,裴溪雲心中劃過一抹恨意,原來是仗着得殿下在意想折辱她麼?
她緊緊盯着眼前清麗白皙的面龐,想在那張臉上找出耀武揚威的傲态,可讓她失落的是,映入眼簾的,隻是一張滿目純摯的笑顔。
“當時淩月并未見着裴二小姐,可近日知曉是大理寺審理禮部與西市之案後,淩月向西市商戶打聽過大理寺之事,他們對裴寺卿并不了解,可接待過裴二小姐的商戶都說,裴二小姐與淩月一般年紀,是個極美麗溫婉的可人兒,待他們又很親善,他們都很喜歡您。”
淩月目光落在裴溪雲提着的食盒,目色有些動容,她參加武舉後便常與男子打交道,勾心鬥角,鮮少有機會與同齡的女子交談,更莫說得到同齡女子的關心。
她有些受寵若驚:“因此見到願意來大理寺牢獄送飯食的同齡女子,淩月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裴二小姐。”
裴溪雲面色微怔,握着的食盒指節不由收緊,雙眸無比仔細地打量着淩月的神情,如果不是她的目光那般坦然直白,她幾乎都要懷疑,方才那一番話隻是一場刻意的奉承讨好。
可淩月身在牢獄之中,根本無從得知外界發生之事,如何能知曉她的來意?
裴溪雲不勝沉重地蹲下身子,放下食盒,金色的裙擺交疊糾纏地鋪在地上:“那……你可有向殿下打聽過我?”
淩月也跟着她蹲下身來,明月直入地凝望着她,坦誠地搖了搖頭:“我與殿下談的多是公事,少有打聽殿下的私交。”
“公事?”裴溪雲難以置信,僅僅是和殿下談論公事,卻能得到她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的那份在意?
可淩月面上毫無遮掩,清清澈澈如剔透琉璃,裴溪雲垂眸苦笑:“你……喜歡珏王殿下嗎?”
淩月下意識就要點頭,可望着眼前女子幽光躍動的目色,她動作忽頓,後知後覺地明白,裴溪雲所問的“喜歡”,當不是尋常的那種崇敬、愛戴與欣賞。
而是女子對男子的鐘情之意。
平日她四周虎狼環伺,處境艱險,未能分出心思去想兒女情長。眼下忽然被人一問,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出昨夜殿下為她上藥時的模樣。
墨眸被蝶翼般輕顫的長睫遮掩,手指一下一下劃過她的掌心。
酥酥麻麻的觸感很是陌生,不似她曾感受過的任何輕撫。
她啟了啟唇,卻不知如何描述這樣的心緒。
裴溪雲望着淩月欲言又止的微妙神色,與殿下如出一轍的沉默,原來,他們還未曾審視過自己的心意。
她緩緩打開了身側的食盒:“溪雲聽說有個女子進了大理寺獄,衙役送的飯食吃得又少,所以……”
她話音一頓,沒再說下去。
淩月回過神來,朝食盒中望去,瓷盤上的包子冒着熱氣,看起來很是松軟,旁側還放有一壺熱茶與一隻小巧的青釉茶杯。
她眼前一亮,對裴溪雲笑道:“多謝裴小姐,淩月正好有些渴了。”
*
珏王府雪堂之内,案上白釉茶杯熱氣漸消,可案邊人緩緩摩挲着玉白的杯壁,卻沒有喝的意思。
崔翊悄悄打量了片刻,重新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殿下可是在擔心淩巡使?”
摩挲杯壁的手驟然一頓,江風之擡眼看向崔翊,窗外花葉簌簌作響,堂内寂寂無聲。
雖然自家主子并未回應,可崔翊已然明了,但有件事卻讓他更為不解。
“殿下今日那般刺激裴二小姐,就不怕她回去會告知裴寺卿,報複淩巡使?”
“刺激?”清冽的聲音染上困惑,“我何時刺激了裴小姐?”
青釉蓮燈火光輕搖,暖爐中檀香袅袅,那張雪白無塵的面容微微揚起,清逸如仙,卻因眸中那抹惶惑而多了些許俗世的人氣,終于不再那般古井無波,無雨無晴。
這樣的異色,自武舉殿試後便逐漸多了起來。
崔翊心中感慨,斟酌着措辭:“您最後對裴小姐說的那幾句話,雖是實話,可在喜歡您的女子面前誇贊其他女子,聽者的心情想必不會愉快。”
“您看裴小姐聽完後的樣子,顯然是難以接受。”
江風之垂眸想了片刻,可當時他腦海中浮現的面龐并非眼前之人,便問:“她是什麼樣子?”
崔翊一時語塞,原來殿下根本沒有在意裴小姐的反應。
他這下才徹底明白,原來自家主子馳騁沙場多年,玲珑心思,眼明如鏡,卻也會在感情之事上猶如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