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寂靜,江風之回視着那雙如星月清明的眼眸,還未應答,便見眼前人星眸彎彎,坦誠地道:“我也擔心殿下。”
“所以,便忍不住來了。”
花葉輕輕顫響,玉案上青釉蓮燈金光搖曳,他的目光忽而忘了移開。
江風之微微啟唇,竟一時無話。
淩月細細打量着眼前人的面容,見他如雪的頰側隐約浮着一絲血色,稍微安下心來,“殿下的氣色似乎好了一些,果然多加休養有所助益。”
江風之知曉她純摯的心性,無論對誰說話都是這般直來直往,毫不掩飾關切之意,他低歎一聲,又問:“你方才說有出乎意料之事,是何事?”
淩月笑意忽斂,自袖口取出一個玄色的香囊,“是西市的巡輔,沈夜。”
“來殿下這裡之前我去了西市,見我給沈夜的香囊竟出現在趙浪興手中,而趙浪興還打着我的名義欺壓西市百姓。”
她的語氣是壓抑不住的憤懑,同時又滿是不解:“莫非他們二人早有私聯,沈夜特意問我要了香囊,其實是為了交給趙浪興……”
江風之垂眸凝視着淩月手心的玄色香囊,又望向她眉頭緊鎖的面容,“你們,交換了香囊?”
他正當淩月不知曉交換香囊之意,卻見她點了點頭,慨然地道:“是,我們約定好要一起入飛鳳軍為将,沒曾想,他竟是虛情假意。”
結合淩月憤慨的面容,此話在江風之耳中有了别樣的意味,他斂了神色,頗有些規訓下屬的肅然,“若真想入飛鳳軍中,便應多将心思放在當前職責之上,思索如何破此險局。”
淩月認真地點了點頭,心下明白自己确實應當更加沉着冷靜,不該輕信未有深交之人,便抱拳應道:“是,淩月謹遵殿下教誨。”
“……方才我眼見着西市百姓被人欺壓,卻因大局不能出手相助……這才發覺,隐忍是一件多麼煎熬的事。”
黎明前的長夜,真的太難挨了。
她複而擡首,目色不忍地凝視着江風之,“殿下将中毒之事壓下,殚精竭慮為百姓籌謀,無數個漫漫日夜,所承受的煎熬必定比淩月現在所受還要巨大得多……”
那一日她将夜行術練得初有所得之後,才從殿下口中得知他中毒之事被壓下的緣由。
是殿下六年間率飛鳳軍南征北伐,才大敗強敵北纣,招降南楚,平定南北邊境,可若百姓得知他失去武力,無法再領兵作戰,民心必然陷入紛亂;而若消息走漏到四方邊國,蠢蠢欲動的外敵亦極有可能趁着群龍無首之際卷土重來。
是故,他主動請求陛下将中毒之事壓了下來,隻在暗中查探對他下毒的幕後之人,如今朝堂之上,惟有天子近臣知曉他身中奇毒;
而因飛鳳軍常年征戰在外,鳳臨城内的巡防也逐漸被威王扶植的千羽衛把控,如今千羽衛在京城内橫行霸道,欺壓百姓,奈何飛鳳軍駐守于城門之外,鞭長莫及,所以他才需要有人為他手中利劍,替他刺入千羽衛中。
于是他便以選拔新任飛鳳軍将領為條件,說服陛下準允女子應考恩科,他予她磨煉的挑戰,更予她乘風直上的機遇。
他為大璟,為百姓,亦為她殚精竭慮,可他所受的一切苦楚,卻隐在一片甯靜祥和的水面,無人知曉。
淩月心中激蕩,久久凝視着他,而他,亦明了她未說出口的洶湧思緒——隻因為她毫不設防的雙眸,隐沒痛惜,褪去怅惘,逐漸凝結成石赤不奪的堅毅光華。
“那些傷心勞神的事,以後,就讓我來替殿下分擔。”
明黃火光映在江風之眸中,有些輕顫,靜默良久,她聽見一道極清淺的回應。
“好。”
*
翌日,淩月起了個大早騎馬出門,為了不讓趙浪興有機會偷偷把香囊還給沈夜,她需得趕在沈夜之前抵達西市。
所居待賢坊坊門才剛洞開,淩月便第一個出了坊門,以律令規定的馬速趕到西市之時,才方至卯時。
聽着武侯鋪外驟然響起的馬蹄聲,趙浪興快步迎了出來,看見淩月,面上有些許驚訝,“淩巡使今日這麼早就來了?”
淩月利落跨下馬背,很是坦然,“昨日才剛宣讀了武衛管治條令,本巡使自然要來瞧瞧成果。”
“是是是,下官這就讓武衛們出來巡市!”趙浪興猛敲幾下武侯鋪前的銅鑼,“今日輪到誰巡市了,趕緊出來!”
高聲喊罷,他又殷勤趕到淩月馬前接過缰繩,不由分說地牽起她的黑馬,“淩巡使,這等小事就讓小人來吧。”
乍響的陣陣銅鑼驚動西市北面的許多商鋪,位于武侯鋪東面的王溪藥鋪打開店門,王掌櫃循着聲響朝對面望去,見趙浪興對淩月點頭哈腰百般殷勤,不由得嗤之以鼻。
淩月環視一圈四方投來的視線,卻見他們紛紛垂首,躲避着她的目光,她心下一歎,将視線轉落于馬廄裡恭順的身影。
這個趙浪興果真是好手段。
正思索間,塵土輕揚,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