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内花樓雲集,但最讓王公貴族趨之若鹜的聖地,要屬花魁步煙羅坐鎮的蘭香樓。
此刻日光西斜,落金鋪黃的平康坊内清寒彌漫,許多畏寒的女子已穿上薄襖迎冬,可蘭香樓内的花娘卻隻着輕紗诃子,揚着水袖莺歌燕舞。
水袖紛揚的花台之下杯觥交錯,醉得東倒西歪的錦衣郎君被花娘上前攙着,睜開迷離醉眼一瞧,又将花娘一把推開,不住嚷嚷:“煙羅娘子呢?我要煙羅娘子陪我——”
花娘笑意盈盈地再次上前,耐心地撫慰男子,“煙羅娘子今日在陪齊公子呢。”
嬌媚的聲音順着袅袅香霧漫上二樓閣間,輕紗羅幔的雲煙閣内弦音缭繞,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紛擾。
一襲紫紗的女郎羽睫微垂,黛色眉眼波光潋滟,嬌豔朱唇燦若春華,她削蔥玉指緩緩撥弄瑤琴,清越弦音泠泠流淌,飄飄杳杳宛如天音。
齊睿推開身側遞來葡萄的素手,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撥弄琴弦的蔻丹柔荑,心間仿佛有螞蟻啃咬,他急不可耐地起身,伸出五爪朝那對柔荑襲去。
“齊爺——!”
一聲大呼撞碎了滿室旖旎,齊睿罵了一句粗話,火冒三丈地回頭,見顧大強帶着手下刺青壯漢一齊湧入閣内,紛紛朝他抱拳大喊:“求齊爺為小的們做主!”
琴音忽止,一道如莺啼婉轉的清越之音忽而響起:“齊公子既有要事,煙羅便不攪擾了。”
“哎哎哎,娘子留步!”齊睿攔住欲要起身的步煙羅,又朝壯漢們猛一揮手,“你們給我小點聲,不要吵着煙羅娘子彈琴!”
他谄媚地轉向容貌昳麗的女子,“煙羅娘子,我已教訓過他們了,你繼續彈,他們不敢吵!”
好不容易能在蘭香樓的花魁娘子面前顯擺自己的威風,齊睿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大搖大擺地踱回榻邊坐下,先是示意身側侍立的花娘給他喂果,嚼了幾口之後,才又歪着身子,朝顧大強等人揚了揚手。
“說吧,有什麼事要本大爺出馬。”
“回齊爺,是西市新上任那個女巡使淩月!”
顧大強壓低聲音湊到齊睿跟前,語氣中滿是憤恨:“小的們本來和李流芳說好要教訓一下那個女子,可誰知她仗着攀上了珏王這根高枝兒,壓根不把我們禮部放在眼裡!”
“不但搶走了弟兄們要上供給齊爺您的首飾财寶,還說要去陛下面前告我們禮部多收利錢!”
他激憤地指着自己腫成壽星公的額頭,“您看看小人這張臉!下一步,這個母夜叉就要在齊爺您頭上動土了!”
“廢物!”齊睿一把将杯盞掀翻在地,拍案而起,“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連個女子都打不過!禮部養你們還有什麼用!”
顧大強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連忙跪了下去,“齊爺息怒,那母夜叉舉着珏王送的銀劍說要殺了弟兄們!她背後有珏王這個靠山,弟兄們也是沒辦法啊!”
“呵!珏王算什麼?”齊睿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她淩月想仗勢欺人,可誰的勢能有天子的大?”
“要不是老爺子叫我近日避避風頭,我非去扒了那個女子的皮不可!”
“齊爺!”顧大強與壯漢們一齊抱拳懇求,“弟兄們可都仰仗齊爺了!還請齊爺出馬,治治那個女子的威風!”
“否則,小的們這些捉錢令史還怎麼給禮部收取利錢啊?”
齊睿輕笑一聲,很是受用地坐回榻上,撫了撫袍袖,“明日,爾等随我同去西市。”
“我要讓那個女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夜幕低垂,鼓聲敲響三百下後,鳳臨城宵禁已至,街上唯有千羽衛舉着燈籠巡防,位于鳳臨西街的西市亦籠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坊門已閉,王溪藥鋪亦關了鋪門,鋪内卻還點着盞盞油燈,王掌櫃正就着明黃的燈火在案前核賬。
他和西市的很多商戶一樣,在内間僻了小室作為平日休憩的住所,守着一方天地度過漫漫長夜。
忽然,案上燈火明滅,鋪門被人敲得砰砰震響,“王溪,王溪,趕緊開門!”
王掌櫃聽見聲音耳熟,連忙起身到門口拔了門闩,鋪門立時被人狠狠踹開,寒風猛然湧入,一團焰火在風中亂舞。
來人手舉火把将鋪門圍得水洩不通,為首之人面容籠罩在火光之中,如幽冥蛇鼠,“帶上紫囊,到西市中庭來。”
王掌櫃認出那顆毛痣,面色一變,“什麼?”
趙浪興陰冷聲音不容置疑,“别廢話,這是淩巡使的命令。”
說話之間,旁側雜貨行的鋪門也被舉着火把的武衛粗暴敲響,商鋪掌櫃同他一般疑惑問詢之後,得到了一個相似的回答,“帶上你今日認領的失物,到中庭來。”
“——這是淩巡使的命令。”
幾刻之後,連同王掌櫃在内的八九個商戶被武衛帶到了西市中庭,周遭商戶被方才的一番動靜驚擾,也悄悄打開了門窗觀望着中庭情狀,惶惑不安頓時籠罩了整個西市。
趙浪興站在中庭老槐樹前的高台之上,如白天訓話的淩月一般猛敲銅鑼,說出的話卻截然不同,“把你們今天取走的東西都交上來吧。”
“什麼?!”商戶們面面相觑,不明白武衛們為何态度反複。
趙浪興揮了揮手,一個捧着木匣武衛走到商戶面前,厲聲重複:“立即将今日所取失物上交!這是淩巡使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