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凱旋歸來之期,亦是先貴妃……自刎歸天之日。”
淩月心頭一顫,遲遲無法出言接話。
“後來陛下下令處死傳謠之人,并明令禁止傳揚此事,其中的詳細因果,衆說紛纭。”
“那一戰死傷慘重,可憐殿下才方處理完先貴妃喪事,便強撐精神,四處奔走撫慰捐軀将士的家人。”
說到此處,秦燕飽經風霜的面上無限傷懷。
“其中一戶是我們淩家的鄰居,我見殿下一刻不停,便在他離開之前,将他喊了過來,勸他喝了一碗熱湯。”
“殿下沒有什麼架子,和我聊了好半日才走。”
秦燕握緊淩月的手掌,很是動容:“當時我剛為淩家二老送終,淩家隻剩下我一人,我隻和殿下提了一句,想收養個女兒,三個月後,他便将你送了過來。”
淩月靜靜聽着,心中泛起一陣強烈的酸楚,那一年冬天,亦是她被親生父母抛棄,墜入深淵之時。
因為殿下的善意,她們飄零的命運開始緊緊聯結,挨過了寒冬。
片刻之後,淩月終于找回自己輕顫的聲音:“慰問了将士親人之後,殿下便一直在為先貴妃守陵麼?”
秦燕點了點頭,又忍不住歎道:“殿下他啊……是個極好的孩子。”
*
珏王府雪梅園内,身着寶花綠绫裙的管事嬷嬷步履輕緩地行入雪堂,掩了房門,繞過伫立的屏風,動作輕柔地打開青銅鎏金熏籠,将燒完的舊炭取出,添上新炭。
她動作熟稔流暢,并未發出什麼聲響,可紫檀香床上卻倏然傳來絲被窸窣之音,她連忙走了過去,将半支身子欲要掀開被角的江風之按了回去。
“殿下,您剛病了一場,眼下還需卧床靜養。”
她伸手去探他的額頭,見燒熱退下,便安下心來,倒了杯熱茶捧了過去。
江風之淺啜一口,便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申時二刻,還早着呢,殿下再——。”
江風之雙眉蹙起,不待語畢便掀開被角,喚了一聲:“崔翊。”
房門驟開,侍立于門外崔翊立即飛身而入,垂首行了一禮:“殿下。”
“顔尚書可到了?”
崔翊餘光看了一眼吳嬷嬷,緩聲道:“顔尚書……剛剛回兵部去了。”
江風之的面色冷了下來:“不是讓你申時便喚我麼?”
他扶着床榻直起身來,收緊的指節泛出雪色:“備車,去兵部。”
可才方走了幾步,那道清癯的身形卻微微輕晃,似玉山将崩。
吳嬷嬷立即扶住了他,痛心道:“殿下,您不能這樣胡來了!”
“自恩科殿試以來,您每日這般早出晚歸,忙裡忙外,昨日上朝回來便發了些熱,才剛告假歇了一天,燒一退下便又急着約兵部議事!”
“寒毒再加燒熱,這冰火兩重天的,若不好好休養,您的身子怎麼遭得住啊……”
江風之眉宇清寒,冷寂雙目凝向身側之人:“吳管事,今日是你擅自做主,讓崔翊違逆本王命令?”
吳嬷嬷微微一怔,望向江風之的目光猶如面對不聽話的孩子,互不相讓:“是!”
她攙着江風之的手臂一緊:“殿下,您需要休息!”
江風之拂開臂間的溫熱,聲音沉了下去:“身為珏王府的管事,你應當知曉下屬越權,該如何處置。”
眼見房中氣氛劍拔弩張,崔翊當即跪了下去:“殿下,方才顔尚書也特意囑咐屬下,讓屬下勸您好生歇息。”
“若是為了淩狀元铨選之職,您告知屬下,屬下去兵部轉達顔尚書便是。”
見江風之面色依舊冷如寒冰,崔翊心下焦急,他知曉自家主子是個極守約諾,對自己要求極為嚴苛之人,故而才會因今日的失約而如此不悅。
身體對他而言,遠沒有達成約諾和實現心中願景要緊。
于是他改言相勸:“明日您還約了淩狀元來府,若是今日未休養好,明日隻怕……也難以會客。”
江風之微微一怔,冷凝的眸色終于有了片刻松動。
不知為何,他的眼前驟然閃過那一日淩月通紅的眼眶,以及,那個溢滿憐惜的眼神。
不想再看見那個眼神了。
他心緒複雜地輕歎一聲,坐回床榻之上。
吳嬷嬷聽見他還想着會客,又開始念叨起來。
“淩狀元,淩狀元,這幾日為了那個淩狀元,殿下殚精竭慮,點燈熬油,若是能将一半心思放到休養身體,綿延子嗣上來,老身也不用這般憂心了!”
江風之不想再聽,下了逐客令:“這裡無事,你下去吧。”
吳嬷嬷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崔翊使了眼色,拉着扶着請了出去。
再回來時,雪堂内外徹底冷清下來,唯有院中落葉撲簌顫動。
崔翊忍不住輕聲出言:“殿下千萬别怪嬷嬷,嬷嬷每日……都在擔心殿下。”
空氣長長靜默,江風之自嘲地勾起嘴角,忽而開口:“你替我去一趟兵部。”
“告訴顔尚書,将淩月安排在飛鳳軍中。”
崔翊有些詫異,“殿下不是答應了淩狀元,讓她入千羽衛嗎?”
江風之望向窗外扶疏的樹影,語氣不容置疑:“照我說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