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希冀泯滅。

周遭的哄笑震耳欲聾，淩月的心卻倏然沉靜下來。

她冷冷凝視着韓天嘯遞來的酒杯，忽然開口發問：“韓兄如此執着于給我灌酒，莫不是在酒中下了什麼藥？”

她的目光清亮澄淨，将韓天嘯面上閃過的慌亂盡收眼底。

淩月心下了然，冷哼一聲：“你口口聲聲賠罪敬酒，原來竟是意圖加害于我。”

她環視一圈圍觀看戲的衆人。

“諸位應當知曉，下藥害人是違律之罪！眼下我等皆新科登第，尚未經兵部铨選授官，你們當真甘願受韓天嘯利用，成為他韓天嘯作惡害人的幫兇？”

“衆武進士于陛下親賜龍門宴公然謀害同袍，若傳到陛下耳中，你們的仕途還想要麼！”

淩月的厲聲責問似一道驚雷，砸得衆人面面相觑，皆露猶疑，她抓住左右松動的刹那，略微施力掙脫了雙手的束縛。

韓天嘯見狀立即将酒杯往案幾一震，喝止質疑之音：“弟兄們莫要聽一個女子危言聳聽！”

“咱們隻是請她喝酒同樂，何罪之有！”

“再說了，此女說我下藥加害于她，可有憑據？”他來回踱步于左右搖擺的男子之間，“敢問在座兄弟之中，可有誰願意當她淩月的證人？”

見席間無人應聲，韓天嘯笑了，他的心中充盈着從未有過的膨脹：“瞧見了嗎，淩月，沒有人會為你作證！”

淩月心中惡寒，當即出言打斷：“你杯中、壺中之酒皆是證物，容不得你狡辯！”

“狡辯？”韓天嘯譏諷地扯起嘴角，呵呵一笑，“我何須狡辯！”

“無論今夜發生什麼，隻要在座兄弟們衆口一詞，誰又敢說半句不是？又何來的陛下責罰！”

韓天嘯面上浮現一抹詭異的獰笑，不斷朝周圍使着眼色，仿佛扯下了臉上虛僞的面皮，露出了底下駭人的森森獠牙。

“諸位無需擔憂，今夜之後，她淩月便再也無法得見天子，更遑論治誰的罪！”

聽完韓天嘯的蠱惑，衆男子心中紛紛躁動起來。

他們心知與淩月的梁子已經結下，若此時讓她全身而退，日後她必然不會放過他們。

但隻要淩月中了酒中之藥，便再無氣力反抗他們，待他們洩完怒火之後，隻要将她抛入池中報個醉酒失足，誰又能再追究什麼？

思及此，他們徹底定下心來，紛紛湧上前來将淩月團團圍住。

他們一齊撲了上來，不由分說地箍住她的雙臂，這次他們皆鉚足了勁，勢要宣洩壓抑已久的怒火。

韓天嘯獰笑着舉起手中的雕花銀壺，折腕一傾：“一個女子，竟妄想淩駕于男子之上？”

血色酒液濺上她白皙的面頰，又順着颌角淌下，浸濕她墨色衣袍。

“你以為陛下會為了你一個女子，去治我們所有男子的罪？”

“别天真了！”

“身為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逞什麼能？”

貶損和嗤笑不絕于耳，淩月的腦海中發出陣陣轟鳴。

是啊，她隻是一個女子。

可她所面對的，卻是數十倍于自己的男子。

她并非害怕不敵衆人，可她亦不能毫無顧忌地揮動雙拳。

韓天嘯早就布好了一切。

明明是禮部承宴，千羽衛巡守，可現下席間如此喧鬧，卻無一官員和巡衛前來制止。

而他煽動衆人，一為拉衆人同謀，二是為逼她動手，可若她真的出手傷人，他們便更有充足的借口，将挑事的罪名安在她的頭上。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白的也能颠倒成黑。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若是行差踏錯，便會跌落深淵，仕途盡毀。

她深知女子處境維艱，可未曾想，竟是艱難至此，步步履冰，容不得半分松懈。

淩月不由得自嘲一笑。

原來唯一能讓人立于不敗之地的，不是正義，不是武力——而是權力。

男子代代相承的主導之權。

衆者霸淩孤寡的積毀之權。

高位者鏟除忤逆者的遮天威權。

可她孑然一身，無權可倚，無理可辯，亦無人站在她的身後，所能依靠的，竟依然隻剩她的雙拳。

再無他法了。

淩月握緊她唯一所有之物，昂首挺立，正欲背水一戰。

——卻忽然聽見一道泠然叩問。

“身為女子，又何錯之有？”

那聲音輕得恍若自碧霄而下，卻又重得如崩山嶽，擲地有聲。

是幻聽麼？

淩月怔怔望向聲音的來處，隻見那人臨風而立，對她說道：“動手吧，有本王在。”

他，便是她的證人。

淩月胸膛劇烈起伏，宛如開閘洩洪，刹那間便沖破了所有禁锢。

四面仰倒，她揮拳往韓天嘯臉上砸去，左右開弓，拳拳到肉，韓天嘯慌忙擡臂格擋，卻被震得不住後退。

她擡腳狠狠踹在他的腹部，韓天嘯被踹飛一丈之遠，轟然撞在席間金銀玉器之上，發出铿鳴銳響，手中銀壺亦脫手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