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棠這才看清,門口守了四個侍衛,看裝束應是翊衛無疑,除此之外,蕭尋楓身後還站了兩位身着宮裝的内侍。
他的眼皮突然不跳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聲如雷鼓的心跳。
“是有什麼急事嗎?”蕭聞棠試探道。
“請蕭二郎君先上車吧。”一個内侍皮笑肉不笑地說。
蕭尋楓的手掌落在他的背心,“走吧,我跟你一起。”
聞棠覺得兄長的眼神複雜難辨,似責怪也似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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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前日晷尖尖的倒影已經落在未時,聞棠和兄長下了車,跟在内侍身後。
“等會兒少說話,有我和阿爺。”蕭尋楓壓低了聲音跟他耳語,又立馬恢複原态。前面的内侍應是感覺到了,回頭看了眼,卻沒有多言。
聞棠以往進宮時多在年節,雖有繁文缛節,但氣氛也都是其樂融融的。今日看到這諸多守衛和宮人,隻覺嚴肅壓抑。
太極殿内百官已散,留下的隻有蕭穆和裴箴父子。裴家世代言官,現在朝中任職的除了裴翌的祖父裴箴,還有他二叔裴是鏡。
蕭聞棠和蕭尋楓恭謹地跪下朝龍椅上的人行了個大禮。還沒等到皇帝免禮,聞棠腰側便被蕭穆狠狠踹了一腳。
“你這逆子!”
他身影一晃,腰間慢慢泛上絲絲縷縷的痛意,直沖心骨,但仍跪了回去,不敢亂動。
裴箴老神在在。绛紅色官服的裴是鏡抱着臂,鳳目裡有些看戲的嘲弄。
“蕭卿消消氣。”聖人的聲音傳來,既不見親熱,也不疏遠,“你們也都先起來吧。”
他慢慢步下階陛,聲音又近了些,道:“二郎也不必緊張,傳喚你來,是想問些事情,你隻管照實答來。”
聞棠自然點頭稱是。
“你近日裡可曾去過平康坊的雲居?”
蕭聞棠猛地擡首,對上聖人細查入微的目光,又趕緊低下了頭,如實道:“去過。”
“什麼時候去的,可還記得?”
“……昨晚。”
“怪不得你一身酒氣!”蕭穆雙眦欲裂,一手還抱着笏闆,指着蕭聞棠罵道:“你什麼時候學來這些花天酒地的德行?”
旁邊绛紅朝服的人插話道:“蕭公,二郎又不是沒長嘴,不如等他自己解釋。”
“老夫痛心疾首,教訓兒子。是為父的責任。若我總是不言不語,豈不任由兒郎們長歪?想來裴中丞不懂,還是不要插手了。”蕭穆一甩袖子,冷哼道。
“你……”
年輕人還要再說,被裴箴緩緩打斷,“若淵,慎言。”
聖人背手而立,等他們演完一出,才繼續問聞棠,“除了昨夜,之前有什麼時候去過嗎?”
聞棠不解,迅速思索了一番,說沒有。
殿内靜立的内侍得到旨意,端出一個托盤。皇帝指了指上面的東西,“這個你認得嗎?”
蕭聞棠湊近,看清上面的物品,心跳卻奇怪地趨于平靜了。
難怪昨天發生的一切都如此邪門,現在看來恐怕是有心人做局,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行雲流水地籌劃,想要把他,把蕭家,都牢牢地圈進去。
他擡頭正色道:“是我的玉環和我寫的詩,昨夜,我把這些都給了雲居的剪金公子。”
聞棠的話擲地有聲,蕭穆聽完先是愣了愣,而後勃然大怒,抖着手要過來掴他耳光,被蕭尋楓沖過來攔住了。
場面一時混亂不堪,方才或許還有三分是做戲,但聞棠知道,他阿爺此時是真正動怒了,可惜此事解釋不清,他百口莫辯,就算現在說自己和剪金什麼也沒有,也隻會越描越黑。
蕭尋楓雖替他擋着,此刻也是氣急,滿眼的不可置信,罵道:“蕭聞棠!你腦子壞了嗎!”
“剪金公子……?”裴是鏡有些遲疑,在想這是哪号人物,“這東西可不是從什麼剪金公子那兒找來的。雲居有位張娘子,名喚喧喧,于昨夜暴斃,你的東西,是今早在她的枕匣中搜出來的。”
他眼睛轉了轉,像是才想起,解釋道:“二郎恐怕有所不知,何郎已經招認了,那詩是張喧喧教他念的,他不知情,才會在流觞宴上引用。至于這張喧喧究竟是什麼身份,又有什麼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裴是鏡意味深長地看着聞棠。
後者撲通一聲跪下。
“聞棠今日所言,句句屬實。我從不認識什麼張喧喧,陛下若有疑慮,大可叫那剪金公子與我公堂對簿。聞棠行得正坐得端,自不會畏懼小人誣告。蕭家持正不阿,更不會為讒言所擾。”
皇帝不動聲色地看他許久,卻是隐隐帶了些笑意,讓他先起身,“此事真相朕定會查明,既然你這麼說,朕便先信你,不過,口說無憑。”
聞棠正要再言,傳話的内侍踩着步子進來,通報道:“東宮官裴翌裴給是求見,說有要事回禀。”
“傳。”
聖人看不出喜怒,等裴翌行完禮,讓他起來回話。
“禀陛下,臣昨日從進雲居起,一直和蕭聞棠在一起。卑職可以作證,他說的話,句句屬實,也可共同與那剪金公子對質。”
裴是鏡的臉色迅速難看下來,低聲呵斥:“你來湊什麼熱鬧。”
裴翌聲音不減,道:“隻是陳述實情。”
“好了。”聖人朗笑兩聲,“不過問幾句話,你們個個都這麼緊張。”
明黃色的身影重新坐回那高陛之上,威嚴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話也問完了,今日暫且作罷。雲居自有大理寺和刑部後續追查,那何郎也會再審。都先回去吧。”
衆人形色各異,但也都無可奈何,正要行禮告退,蕭穆卻突然上前一步跪下。
“老夫教導無方,縱容幼子行為乖張恣意玩鬧,以至于今日被人抓住把柄,妨害公務。懇請陛下責罰。”
“好了,蕭卿……”聖人有些無奈,“此事并非你的過錯。”
這事沒那麼容易了結,蕭聞棠自知怎麼都逃不過一頓重罰。他阿爺氣在心頭,難以消散,才會說這些話,倒不如自己先在這裡領了罰,大家也好有個台階下,遂上前大聲道:“是我的錯,懇請陛下責罰,家父隻是愛子心切,才會如此失望。”
皇帝扶了扶額,有些頭痛道:“既如此,二郎下去翊衛那兒領二十闆子,以後切莫再惹你父親傷心。”又示意蕭尋楓把他倆扶起來。
終于,此間事了。
這場風波終歸也是因自己而起,蕭聞棠毫無怨言,頭也不回地去領罰。
與此同時,平康坊,雲居。
杜念放下茶盞,輕聲道:“此事多虧你,多謝。”
剪金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隻是,你肯定不會牽連到你?”
剪金哼笑一聲,“放心,他不會來查我,就算查了,我死不承認,就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又能如何?”
“流觞宴的事,蕭家顯然是沖着義父來的,文肅已經被派出去,他們此時草木皆兵。總之,算我們欠你一個人情。”杜念道。
“好了,别在這道貌岸然了,不需要。我為了盯着那兩個呆頭鵝,一夜沒睡呢。”
他打着哈欠往裡走,口中道:“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