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免惹眼,肖則玉帶上幾個與他一起來上京的人,在城門關閉前先行一步,趕往京郊福泉縣,在那裡等元煦來彙合。
元煦則計劃後半夜拿着通行玉牌悄悄出城。
事發突然,根本來不及收拾什麼東西,不過細想起來,這府中的東西沒有一樣真正屬于他。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屬于這個地方。
管家王善早命一衆仆從各自回院休息,隻跟孫拾安一同為元煦整理細軟。
“王管家,這些年你盡心打理府上,費心了,”元煦說完掏出一疊銀票,“我今晚便要離開大端,以後你多保重。”
王善忙跪下磕頭,惶恐道:“公子您不怪我就好了,這銀票我是萬萬沒臉收的。”
元煦知道這王善不過是皇帝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以他這樣的身份,有這樣的安排并不稀奇。
王善平日裡對他,對蘭陵公府上下,也算盡心盡力,一切不過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罷了,他都明白。
“起來吧,你并沒有錯,不過是替人辦事罷了,我還要多謝你的照顧,銀票不多,你先收下吧,明日府上這些人,大約還得由你費心安排。”
王善這才起身接過銀票,回想這些年在蘭陵公府,雖身負密探眼線的差事,但蘭陵公一向恪守本分,他也因此過得安生。
蘭陵公雖待他不算親近,但也禮遇有加,往後人走了,自己恐怕再遇不到這麼好的主子,這麼一想,一時間觸動情腸,揩了一下眼角的淚:
“若公子不嫌棄,我是甯願跟拾安一樣,追随主子去大樑的。”
元煦一笑,“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過你是有家業在這裡的人,不可棄家人于不顧,你去吧。”
元煦說完不自覺皺了皺眉,他并不想帶着孫拾安一同冒險,可孫拾安非要讓他成全自己的忠義,又擔心怕趙翎找孫拾安麻煩,隻有先帶在身邊,見機行事了。
外邊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後半夜時,雪已薄薄在地上覆了一層。
孫拾安輕抖缰繩,小心翼翼驅趕着一輛不起眼的青棚馬車,一路軋着雪,不急不緩往北門而去。
馬車穿過寂靜的街巷,偶有幾盞昏黃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曳,微光閃爍,更襯得夜色深沉。
元煦在馬車中閉目而坐,眉宇間不自覺流露出幾分疲憊。
這個困住他十三年的地方,他竟就這樣、離開了。
還沒跟故人一一告别,還來不及再吃一次抱酥記的點心,就這樣,如同逃命似的,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想着,心中竟沒由來生出一絲悲戚的感覺。
終于,馬車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士兵似是早接到了命令,看到元煦隔簾遞出的玉牌後,立刻就放人出城。
城外是一片廣袤的雪原,潔白的雪在黯淡的星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四下裡寂靜無聲,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一場大雪封印。
元煦撩開車簾,往遠處眺望,似乎還能看到遠處六門山的輪廓。
他想起那朵滴水的荷花,那隻精巧的鵲鳥,那顆碩大的夜明珠,想起江延舟吹奏的那首《鳳求凰》......
他在那個地方重新接受了江延舟,本以為一切是新的開始,可沒想到,自己還是被人耍了。
元煦心内正五味翻湧,思緒雜亂間,孫拾安在外開口道:“公子,您真的不跟世子再見一面了嗎?”
元煦正刻意擺脫不去想江延舟,又猛然聽到孫拾安提起這個名字,心内立時升上一片酸澀。
他早跟趙翊說好,自己離開大端的事,不必告訴江延舟。
等到江延舟知曉自己離開時,兩人早分隔千裡,再無相見之日,也自然會從此陌路。
一切,都結束了。
“以後,不用再提他了。”半晌,元煦才緩緩道。
孫拾安能看出自家公子和那位世子彼此有情,卻不知怎的鬧到不能好好說話的地步,他不懂,也不知道如何再勸,隻能應了一聲,“是,公子。”
雪下的愈發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天地間肆意飛舞,仿佛要将過去的種種都掩埋在這茫茫雪海之中。
前方,是故鄉的方向,也是新的開始。
從上京到福泉縣,路程本不算遠,但因雪大路滑,又是深夜趕路,所以直到天将亮,兩人才趕到福泉縣。
因着臨近過年,福泉縣大街小巷都洋溢着節慶氣氛。
大紅的燈籠 ,嶄新的招牌,賣年貨的小販扯着嗓子吆喝:“快來瞧嘞,新鮮的糖果,香脆的炒貨,過年必備喽!”
賣煙花的攤位被孩子們圍的水洩不通,攤主一邊展示手中絢麗的煙花,一邊大聲介紹:“這可是今年的新花樣,點起來那叫一個漂亮,現在不買,過兩天就沒貨啦!”
街頭藝人的雜耍表演,叫好聲,鼓掌聲交織在一起,喜悅的情緒在人群中傳遞。
元煦掀開車簾看了一會,臉上也不自覺跟着泛起笑意。
其實,轟動一時的福泉縣如意客棧地洞藏屍案,離現在不過半年多的時間,但這裡的人好像已經忘了這件駭人的大案,轉而投入到自己的小日子裡。
可見,時間真的是抹平一切的良藥。
兩人繞過鬧市,在一個叫同喜的客棧前停下了馬車。
“老闆,這裡昨夜可有幾個皮貨商入住,我們說好了談生意的。”孫拾安麻利上前問道。
那掌櫃的盯看了後邊的元煦一眼,隻見來人生得一副極出衆的樣貌,雖是行商之人的穿着打扮,卻又透着與普通商賈截然不同的氣質,一雙眼眸深邃幽黑,仿若藏着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波瀾不興間卻透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