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熬過多少個黑夜白天,牢門忽然“咣啷”一聲被人打開。
一直蜷縮在草毯上的年輕囚犯,麻木的臉上終于微微顫動了一下,他艱難的轉了轉眼珠,見進來的獄卒并沒有端着辭陽飯。
他下意識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想問卻沒敢問出口。
都是要死的人了,多一頓少一頓,又有誰會在意呢?
獄卒高喊着他的名字,叫他起身,但不知是餓的還是吓的,他雙腿有些使不上力,隻能任由兩個獄卒一左一右架着他往外走。
七拐八拐之後,他被送到一處公堂上。
他沒看到劊子手,也沒有看到圍觀砍頭的路人。
隻看到氣氛凝重的大堂上,挂着一塊明鏡高懸的匾額。
匾額下方坐着一個神情肅穆的官員,看服色品級,應是個大官。
囚犯深深埋下頭去。
幾個月來,他曆經多次提審,從縣衙到州衙,再到按察司、總督衙門,類似的場景早司空見慣,不同的大約就是,此處的官員品階更高,堂上的人多更一些罷了。
反正自己,隻管埋頭認罪就行了。
葉謹川在端坐在堂上,看着被刑獄折磨的毫無生氣的年輕人,暗自深深透了一口氣。
他先往後堂方向看了一眼,繼而才将目光落在堂下跪着的年輕案犯身上。
“今年六月,燧州木陽良家女徐雲雲一家四口慘遭殺害,可是你幹的?!”
葉謹川的聲音不輕不重,充滿威壓,更有引導。
邱昂熟練的将頭一磕到地:“是小民幹的。”
葉謹川微蹙了蹙眉:“你且描述當時的細節。”
“是,大人”,邱昂始終沒有擡頭,隻語調麻木的講述道:
“今年六月初三下午,我從城郊抄小路回城,看到徐雲雲獨身一人走在路上,當時四下無人,路邊野草又茂盛,小民看她貌美,便起了歹意,将她拉到道旁的樹林裡強/奸了她,她拼死掙紮、大喊大叫,我怕有過路的行人聽到,就摸出一塊石頭砸在了她頭上,沒想到失手把她砸死了......”
邱昂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繼續講道:“就在那時,她父親出城來接她,正好撞見我殺人,他說要報官抓我,我一害怕就追上去把他也殺了,就在我處理這兩人屍體的時候,跟在後邊的她母親和弟弟也趕到了,我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們全殺了。”
“徐雲雲的父親年紀并不算大,又出身農戶,想必力氣不弱,你剛費力殺了徐雲雲,怎麼還能輕易殺死一個要為女報仇的父親,以及緊随而來的她母親和弟弟,你确定是你一個人幹的?!”
“是......是我一個人幹的,我當時殺紅了眼,我是做木工的,年輕,手勁大!”
“好!”葉謹川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你剛剛說,是怕徐雲雲的父親報官,一時心急才把他殺了,你既怕他報官,又為何主動投案?”
“事後想想,我又怕又悔,而且紙終究包不住火,我不想連累家人,所以決定主動投案。”
葉謹川微微傾身向前,手肘撐在案幾上:“那好,本官再問你,徐雲雲的弟弟多大年歲,你是怎麼殺的他,細細說來!”
邱昂明顯怔了一下,一直低垂的頭猛地擡起,他有些疑惑的看了葉謹川一眼,又快速低下。
“他......他大概十二三歲吧,我還是用石頭砸了他的腦袋,就這麼......把他砸死的!”
“一派胡言!”葉謹川猛地一拍驚堂木,語速又快又急,“徐雲雲的弟弟隻有七歲,否則單憑你一人,如何在他們一家四口全是清醒之時,輕易将人全部殺害,說!你是不是還有幫兇!?”
“七歲?!”邱昂被這一番逼問驚的一怔,“可是他們說——”話到嘴邊,他立刻又止住了,重新将頭磕在地上,含糊不清道:“是七歲!我......是我有點記不清了!”
“擡起頭來!”
邱昂依言将頭擡起,眼神中的麻木已由恐懼、疑惑、震驚代替。
“徐雲雲的弟弟就是十三歲!十三歲和七歲你都分不清,我看你不是不記得了,是你壓根就沒有殺人!”
葉謹川緊緊盯看着他,聲音沉穩有力:“本官看得出來,你眼中藏着的恐懼并非源于殺人,而是那些藏在暗處,威脅你家人性命的惡徒......說!是誰逼迫你的?!”
見邱昂又是一味的磕頭,葉謹川歎了口氣道:
“你經過那麼多次堂審,以往堂上的那些大人,都隻要你把作案過程講一遍,而後要你認罪就行了,但本官今天之所以反複向你确認,明白告訴你原因,是有人為你喊冤,還呈交了證據,你隻說,你是在幫誰頂罪,但講無妨,本官一定為你主持公道。”
邱昂似是被一語擊中要害,不可控制的顫抖了下身子,然而,他低頭思量一刻,最終也隻啞着聲音道:“沒人逼迫小民,我說的,句句屬實。”
葉謹川皺了皺眉,“我知道你是害怕,那本官就找個人來給你壯壯膽子!”
說罷,他朝着站在堂側的薛守點了點頭。
薛守會意,從一旁走出,朗聲喊道:“傳燧州木陽縣令左世模過堂問話。”
話畢,一個四十出頭,身穿七品縣令官服的男人亦步亦趨入堂,此人身形臃腫,那身官服被他撐得滿滿當當,遠遠看去,活像一隻灌足了氣的皮囊。
邱昂看見左世模進堂,頓時如見鬼一般,竟跪也跪不住,先是渾身軟泥一樣癱在地上,而後又強打精神匍匐着爬到左世模腳邊,攀住他的的官袍下擺,啞聲道:“左大人,我可......可什麼都沒說啊!”
左世模見狀,忙不疊扯回官袍,嫌惡的向一旁閃躲,裝糊塗道:“你胡說什麼,我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