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邊有什麼奇怪的嗎?”元煦不動聲色問。
薛守說到這裡,忽然反應過來,臉上略帶赧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這些被定在秋決的案子,内容大都腌臜不堪,案犯手法更是卑劣殘忍,跟蘭陵公說這些,實在怕污了您的耳朵,給您添堵。”
“無妨,”元煦一笑,“薛主事不是看過我參與案卷的卷宗嗎,我本就對各類案情頗感興趣,薛主事說說,權當幫我增些見聞。”
“既然蘭陵公這樣說,那......我就接着講了,”薛守重新整理思緒:
“我在刑部這幾年,各類卷宗經手無數,說來,凡行兇作惡之人,大都有一個前因,可這樁案子裡的年輕男子,父母尚在,底下還有兩個弟妹,雖家裡不甚富有,但他也讀過兩年書,似乎還有婚約在身,”他說着,眉心跟着不自覺微微皺起。
“這樣一個人,沒遇到什麼塌天禍事,怎會會突然犯下□□良女、殺人全家的重罪,不僅要把自己的命搭進去,還會連累一家人,實在令人費解......更古怪的事,他是主動投案,且從頭到尾都沒為自己辯解過一句,到了衙門便直接認罪,更像是一心求死的樣子......”
“所以你懷疑......其中有冤情?”
“我......我絕不是這個意思!”薛守似是被吓了一跳,忙道:“天下案件多如牛毛,偶然冒出幾個背離常理的案犯,也是有的,我隻是翻看案卷的時候,覺得有些奇怪罷了。”
薛守口中那個案犯是燧州木陽縣人,名叫邱昂。
因此案涉殺人全家,所以要經縣,府,巡撫,按察司,總督衙門,過初審和多次複審,最後再交刑部和大理寺終審。
若說此案有冤情,便是質疑這重重審核之人有問題,他自然不敢為人叫冤。
“薛主事不要緊張,我們就是簡單聊案子罷了,不過......”元煦淡淡一笑,随口問道:“若此案真有冤情,且有人證,你可願做那個舉告冤案的人?”
薛守不懂元煦為什麼會問這種話,他隻認真思量了一刻才鄭重道:
“我雖隻是個小小的刑部主事,但縱觀曆朝曆代,小小刑部主事,也可發光發熱、名垂青史,若我真有機會為蒙受大冤屈的良善洗冤,自是當仁不讓!”
薛守離開後,又有幾人前後來拜見,都被孫拾安一一擋在屏風外。
元煦閑閑喝茶,仿佛日子又回到了認識江延舟之前。
他一味隻挂個大端第一小白臉的名頭,過着表面閑散的日子。
思緒正缥缈無蹤間,忽然聽閣樓下一陣騷亂聲。
或許又是哪位士子填出了什麼好詞,引得衆人追捧。
元煦透過屏風縫隙往下看,頓時呼吸一滞。
是,江延舟!?
江延舟自然對文人雅集沒興趣,不用想,元煦也知道他是沖着自己來的。
果然,江世子略過衆人的殷勤招呼,徑直上了閣樓二樓。
孫拾安如何擋得住,元煦隻讓他等在遠處。
江延舟踏入屏風内,眼神略帶寒意地掃視了下元煦,沉聲道:“你就這麼耐不住寂寞?才跟我分開,就來這裡尋年輕才俊了!”
“跟世子有關嗎?”元煦面上雲淡風輕,看不出任何情緒。
“看上哪個了?”
“需要告訴你嗎?”
江延舟還要再說話,元煦先一步出言:“難道世子忘了,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别再出現在我眼前,”他的音色越來越冷,一字一頓,“你别逼我!”
江延舟眯了眯眼睛,“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這才幾天,你就來這種地方找人,你說的喜歡,到底是真是假!?”
元煦暗中握緊的拳,指甲已嵌入肉裡,像是要以此才能攥住即将外洩的怒火,口中繼續冷聲道:“我是喜歡你,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了,至于現在我想喜歡誰,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你!”江延舟欺身上前勾住元煦衣領,緊握的拳頭懸在元煦面前,卻始終沒揮下去,他被這句話堵住了。
看元煦平日漂亮的下巴,此刻緊繃成一條線,好像下一瞬就要崩斷。
他忽然洩氣的松開手,似諷刺似自嘲的一笑道:“蘭陵公真是會氣人的,看你胃口這麼好,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匣子,“上次在蕤園,看你不僅病者,還憔悴了很多,這是宮裡用的紫芝凝露丸,我特意帶來的,給你補一補氣血。”
元煦淡淡瞥了一眼那匣子,嗤了一聲笑道:
“世子特意來滕英閣找我,不會就是要獻這份殷勤吧,放心,我跟你四哥是交易,各有所求,想影響我跟他之間的大事,你還沒到那份上。”
看着元煦的态度,江延舟忽然從心底泛起一股冷意,這種完全把他當陌生人,淡然的,疏遠的态度,幾乎要把他凍結在原地。
即便是第一次在太後壽宴相遇的那回,兩人還不認識,元煦對他,也沒有今天這樣疏離冷漠......
“好意我領了,世子回吧!”元煦說完,将頭轉向一邊,再也不看江延舟一眼。
——
秋決在即。
刑部大獄内,陸續有衙差給牢中将要執行斬刑的囚犯淨面梳發,并送來辭陽飯送他們上路。
獄中角落處,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正瑟縮在牢中一張潮濕發黴的草毯上,一臉麻木的等待屬于他的那碗辭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