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半,在着陸兩個多小時後,聯盟為帝國聯姻使團設下了接風宴。
大概是因為聯姻使團一共隻來了十一人的緣故,霍路德并沒有帶他們去外事宴會廳裡那個最高規格的千平大廳,而是選擇了旁邊臨水搭建的側廳。兩百餘平的大廳裡花缭霧繞,清新雅緻,倒也符合聯盟一貫的風格。同時這裡還連接了一個巨大的觀景露台,能夠直接看到聯盟最中心的花卉噴泉和煙火表演。
趁着上前菜的光景,霍路德開始跟他們介紹起了聯盟的名勝遺迹,以及上學時候艾爾快聽聯盟同學說爛了的花卉噴泉傳說。言澤跟在艾爾旁邊,一刻不停地專注咀嚼着,目光灼灼盯着傳菜的方向,活像一隻嗷嗷待哺的小倉鼠。
艾爾對面前的熏鲑魚興緻缺缺,從頭到尾隻動了點雞尾酒。他看言澤感興趣就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把盤子換了過去,然後對着空盤子繼續百無聊賴聽着霍路德和其他人談論帝國和聯盟的風土人情差異。
大概是聊得上了頭了,聯姻使團裡其中一個年紀大點的就直接攬着霍路德的肩膀叫起了“老弟”。艾爾對這個樣貌忠厚但是有點大嘴巴的使臣還是有點印象,是叫做肯塔還是塔肯來着……
“不過說起來,我們這一路過來也是幾經波折險象環生,”那人舉着杯子和霍路德一碰,壓低了聲音道:“來這裡的路上我們還差點被尼德霍格襲擊了。”
艾爾正給言澤布菜的手一頓,眼神不着痕迹地飄了過去。
霍路德順着問道:“襲擊?被尼德霍格?”
“對啊,”另外有一個人接了腔:“那會我們還沒到交換站,結果路上遇到了一艘大型客行艦,艦身上沒有任何通航标識,它朝我們發送求救信号——當時負責護送我們的姚柯少将已經啟程去崩落星系接回殿下了,我們怕生出什麼意外,就……”
艾爾目光一凝。
那人大概也對他們轉頭就跑的行為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打了個哈哈把事情囫囵了過去。肯塔拿酒杯底座敲了下桌面:“那哪裡是我們怕生出什麼意外,是我們還沒有靠近,就有一艘快行艦過來想要襲擊我們——”
他開始在半空中比劃:“艦身上有這麼大一條黑龍,唯恐我們看不見似的……老弟你說那群星盜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開着這麼一艘快行艦,任誰看到不知道有問題快點繞路啊。”
這會主菜陸續上來,霍路德沖他們擡手一讓,接話道:“确實。”
肯塔端下一份牡蛎湯,拿湯匙的時候發現艾爾正看着他,忙沖着主使一笑,順口就接上了:“當時多虧伊恩大人早做決斷,不然我們恐怕就要被尼德霍格抓走……再被索要贖金,登載到聯盟和帝國的日報頭條上。”
霍路德也沖着艾爾笑了笑,回頭的時候道:“使臣大人們當真是好運氣,不然如果真的被尼德霍格登上了船,可能就——”
他隐下後面半句沒說,低頭開始切起自己盤裡的牛排。
而另一邊肯塔幾人的胃口卻完全被勾了起來:“怎麼老弟,你是知道什麼了麼?”
霍路德好整以暇吃下一小塊牛排,拿起餐帕拭過嘴角。肯塔被吊的越來越焦急,忍不住催促出聲,霍路德才抿唇一笑,而後低聲道:“前幾日,聯盟在長明星系西路軌道上發現了一艘‘幽靈艦’。”
肯塔倒抽了一口涼氣:“那不會就是——”
“我軍登艦的時候,”霍路德道:“艦上空無一人。隻有艦橋主控室大門被人暴力破壞了,以及一封藏在書架裡的求救信。”
“你說,”這次的聲音卻并不屬于他們任何一方:“艦上空無一人?”
霍路德轉過身來,看向定定望着他的艾爾,點了點頭:“是的,空無一人。”
“開玩笑吧霍路德大人,”艾爾舉起一邊的酒杯,腦海中不斷閃回着當時他和傅榮淮見過的血色盛宴:“如果空無一人的話,那麼我們當初遇到那艘客行艦的時候,是誰發出的求救信号呢?”
艾爾心中的不虞之感幾乎要滿溢出來,盡管很想盤問清楚其中細節,但是他還是隻能若無其事地以一種閑談的态度套霍路德的話。
“原來伊恩大人也在聽我們的談話,”霍路德沖他舉起了酒杯:“我以為大人對這些不感興趣呢。”
艾爾沉住氣沖他一笑,而後啜了一口酒。雞尾酒的果甜和馥郁剛在味蕾上綻開,他就又聽見霍路德道:“當然沒那麼簡單,畢竟我說了,艦上還有一封求救信。”
“信上光贖金的索額就高達四十億,但交付贖金的時間和地點都未曾說明。”
“四十億!”肯塔手裡的酒杯都要掉了,他登時站起來:“誰能值得起這麼高的贖金?!”
“唔,”霍路德這次看向艾爾,似乎有些困擾道:“說起來,這位似乎還和伊恩大人是舊交。”
盡管艾爾已經知道他說的是誰,還是不得不裝作無事般接了話:“舊交?”
“是的,”霍路德點頭:“我們聯絡了帝國外交部,現在已經确認。”
“寫下求救信的人,正是前不久剛剛卸任的前帝國理政大臣,康斯坦因·卡爾納特。”
*
後半場的氣氛遠不如一開始那般輕松。
從霍路德說出康斯坦因的名字,以緻帝國使團大驚失色、面面相觑之後,整個宴會就瞬間安靜了下來。全場隻剩下言澤一個人還在默默吃着東西,發出細微的咀嚼聲。
艾爾在那個瞬間腦海中轉過了很多念頭。從原本他和傅榮淮所見到的慘案現場,到現在霍路德口中空無一人、也半分沒有提到現場慘狀的幽靈艦,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艾爾不得而知。。
但他現在最為明确的一點是,霍路德在試探他們。
康斯坦因作為帝國前任高官,即便當下已經卸職,也還有着王族分支這一層血脈在。這樣的消息一經放出也足以引起帝國和聯盟雙方的震動。霍路德跟着他父親混了這麼多年,絕對不至于連這點消息能不能說的分寸都沒有。
可他現在卻這麼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
出了這種事情,聯盟在發現之後無疑會在第一時間聯絡帝國方,但為什麼現在會到了霍路德試探他們的地步——那麼一定是帝國在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上,讓聯盟覺得深感意外,轉而向剛離開帝國的聯姻使團進行試探。
但這些都是表面上的東西。
最讓艾爾心驚的一件事情是,他深知那艘艦上發生過什麼樣的慘劇。人既然都已經死了,所謂的高額贖金根本無從說起——可到最後聯盟見到的卻是那樣空空如也、沒有絲毫痕迹的船。
船上的屍體去了哪裡?最初又是誰動手殺了他們、并嫁禍給尼德霍格?帝國使團見到的那艘尼德霍格星艦是誰的手筆?又是誰在他和傅榮淮離開後,重新登艦清理了星艦,留下那封信?
究竟是從頭至尾都是聯盟的自導自演,還是确實有第三方勢力插手了這件事?艾爾百思不得其解,但又随即不得不正視他一直想忽略的那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