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死了他們。】
“枝和。”
那股淡淡的血腥顯然已蓋過了海水本身的味道,麻木不仁地充斥四周,那個溫柔的聲音在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呼喚着你。
是景光。
明明知道是夢,經曆了多少次,你依舊會本能地回頭尋找,卻還是隻能在無邊海洋的遙遠盡頭,重重的迷霧之後,窺見模糊不清的身影。
景光,景光……
你在水的阻力下艱難地邁開腳步想追上去,卻又聽見一句冷漠的:
“回答我,你把人命當什麼了?”
你劃開水波的動作停下,結實地愣在原地,手指一松,丢下了手裡的刀。
刀刃“撲通”一聲掉入水中。
為什麼也要問這個,這很重要嗎?
最熟悉的聲音執意要逼問:
“回答我。”
……
好吧,
好吧。
你畏縮地閉上眼睛。
如果這就是他所在意的……
“如草芥。”
脆弱,殘破,不值一提。
天仿佛塌了下來。
更加兇猛的浪潮随着你話音的落下呼嘯而至,張開血盆大口将唯一的旅人吞沒。你踩在由白骨鋪成的陸岸之上,沒有半點掙紮,任由海浪的巨舌将你卷入腹中,鹹腥的海水灌進鼻腔,從容地在冰涼的深海中下沉窒息;地牢裡的那頭龐然大物被放了出來,肆意地踐踏這個混沌又醜陋的世界。
既然你的命不是命,别人的命,又憑什麼是——
“你瞧,從你成功離開那座實驗室時起,就注定,你再也走不掉了。”
“小怪物。”
沒關系。
有個聲音輕輕安撫你。
你是溺死在你最愛的大海裡。
……
“嗷嗚~”
“幹嘛?”
“嗷嗚~”
“餓了嗎?”
“汪!汪!”
“噓,小聲點,你擾民了。”
深更半夜卻亮着燈的屋子裡,已經住進一周的金毛犬躲開人類朝自己伸來的手,有些害怕地又往後退縮幾步,小身體緊貼牆壁,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臉色不好的你。
你聞了聞自己。
好像是有股淡淡腥味,像還泡在野格的血裡。
剛從混亂夢境中驚醒、直接跑來撸小狗的你面對對你退縮的幼犬,沉默了半響,才輕聲詢問:
“是我身上的味道吓到你了嗎?”
你攏了攏身上的棉被,将傷口已經開始愈合的手腕藏起,用沒受傷的左手重新伸向膽小的幼犬。
“過來。”
被你大半夜從美夢中擾醒的小金毛猶猶豫豫地盯你看了好長時間,最終确認沒危險,才耷拉着腦袋,勉勉強強地邁開小步伐,往你的手掌心蹭出兩步。
你的臉色這才有所緩和,輕輕揉了揉它一隻手就能罩住的狗頭,将幼犬抱入自己懷中。
“我很抱歉,”你低頭親了親它溫軟的耳朵,飽含歉意地說,“但拜托别害怕我。”
被摸舒服了的小金毛立馬将剛剛的畏懼抛之腦後,趴你身上十分享受,在你停下後,又自己支棱起來,用自己肉嘟嘟的爪子扒拉了兩下你的衣領,讓你再摸摸它,嗓子裡還有幾聲可愛的嘤嘤。
“嘤~嘤~”
你被它的這副模樣逗笑,如它所願的将手放回毛茸茸的狗頭上,金毛犬舒服地翻身露出肚皮。
可沒多久手就酸了,你隻好在亂七八糟的收納櫃裡翻出萩原和松田前兩年一起做的玩具炸彈,丢給睡醒後精力充沛的它玩。
得到新玩具的幼犬興奮地撲過去,發出歡快的叫聲。
你裹着厚重的被子坐在地上,膝蓋擱着下巴,歪着腦袋,目光專注地看着。
直到小金毛将玩具推到你腳邊,你才微抿起嘴唇,聲音極小地開口:
“既然能送你過來,他那邊應該也不算糟了吧。”
小金毛用肉墊扒了兩下玩具,等玩具滾出一小段距離後又飛快地撲上去将其追回來。
“你跟他相處的時間長嗎?”
“有沒有超過一周?”
“他是不是會親自下廚為你做飯?喔不對,你還是隻需要喝奶粉的小狗狗,那是不是每天都會親自為你沖奶粉?然後特别溫柔地把你捧在手心,一點點的為你吃。”
“有沒有親親你?肯定有,那一定也經常抱你,時不時摸摸你的頭,揉揉肚子,告訴你吃撐了會難受,不吃飯又會餓肚肚,睡覺姿勢四腳八叉一點都不文雅,要把掉出來的舌頭收回去,就算是睡覺也要講究點狗樣……”
“他是不是還會帶你一起去做危險的任務,聽無聊的報告,把你揣在衛衣裡,偶爾允許你從領口冒出個小腦袋,嗯?”
“他會怎麼叫你,小狗嗎?不會真叫‘zero’吧?”
“應該不會,他沒我們這樣缺德。”
“還有,他有沒有跟你提過我……應該有吧,比如提前介紹下新主人之類的。”
“有沒有,讓你幫忙帶個話什麼的……除了一聲‘聖誕快樂’,比如還有——”比如什麼?
在絮絮叨叨的你一下噎住了。
你想聽什麼?
好像,也沒什麼特别的。
就是又做了個駭人的夢,好害怕;太久沒見,好想他。
想他的聲音,想他的手,想他的懷抱,想他的氣息,想他的鼻子、眼睛、眉毛、耳朵、短短的胡茬,想他做的飯、他說的話、他投向自己時的眼光,那雙好似大海的眼睛……
一種出于本能的想念。
天真活潑的幼犬對屋裡唯一的人類複雜的情緒和神經質的自言自語,以及那些滿懷期待的問話統統都不能理解,也聽不懂,隻專心緻志地撲棱自己新到手的玩具,又是拍又是啃,自娛自樂。
你不怎麼死心地拿起那塊和狗一同送來的保暖毯聞了聞,聞到一鼻子狗味。
……
算了。
你停下了這種跟一隻聽不懂人話的小狗對話的喪心病狂的行為,自我厭棄地靠回狗窩邊的牆角,神情厭厭地打量了兩眼這個已經生活十四年的屋子,整個人無精打采。
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将自己活生生一口吞掉的滔天巨浪。
就是好想他,好想好想。
真的好想好想呐。
慫不拉幾的你用棉被将自己蜷成了一團,像隻鴕鳥,隻敢委屈地躲在厚厚的羽毛底下,發瘋般想念一個擁抱不到的人。
……
早晨,又是一宿沒睡的你蔫蔫地接起電話。
你:“吱。”
電話裡:“之前讓我以你名義幫忙做幾個小任務,這次是不是該還回來了?收拾收拾,明天下午我去接你。”
“又幹嘛?”
“一起抓老鼠。”
又來了。
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