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巴比妥酸鹽的作用下,你能聞到海水潮濕的腥味。
這又會是一個夢。
你在睜眼發現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時心想。
周圍靜得能聽清心跳,鼻腔中的一呼一吸将淩厲的冷風帶入體内,無聲的寒流推着你必須向前,你在黑暗中走出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看不見的浪尖上,潮起時的浪花将你托到觸不可及的高度,腳底奔騰的水流如同隻大手,緊抓住你的腳踝,讓你穩立于空中的同時,又有顫顫巍巍的懸空感。
你站在翻湧的海浪之巅,習以為常地閉上雙眼。
喧嚣聲因此如約而至,打破了沉睡夢境中死一般的寂靜——
滴,滴,滴,滴
“他的生命體征又恢複了,真是一個奇迹。”
“這次注射了多少?”
“上一次的兩倍。”
“真神奇,到底是為什麼?”
“不知道,就像神的饋贈。”
“多麼幸運的孩子呀。”
“哈哈哈哈,我們也同樣幸運,因為得到了他。”
“哈哈哈哈确實!”
“不可思議的生命。”
“但,他還是人類嗎?”
“聽聽,他有心跳……”
滴,滴,滴,滴……
“大哥哥?”
心率檢測儀的聲音逐漸消失。
腳下那些看不見的海浪也跟着無影無蹤。
幾步之遙,從荒蕪土地的缭繞濃霧中憑空出現的小女孩滿懷期待地伸出自己稚嫩的小手,模糊的面容,身上幹淨純潔的氣息就像森林裡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不慎落入了肮髒荒涼的人間。
“你能陪我做遊戲嗎?”
“……”
你站在原地毫無反應。
“你、你好。”
落魄的青年從霧裡走出,臉上帶着澀意,兩邊臉頰浮現出了紅暈。他的雙手中捧着一條潔白無瑕的紗裙,說話時會害羞地低頭。
“這是我為惠子量身做的新裙子,希望她會喜歡。”
“媽媽說你是我們家今晚的客人。”
“她經常穿我做的裙子。”
“那你能陪我玩會兒嗎?”
“我許諾過一定會帶她過上她想要的日子。”
“大哥哥……”
“惠子她……”
洶湧的潮水猝不及防地撲向他們。
忽然掉進水裡的女孩在水中毫無章法地撲騰,驚慌失措的青年連忙高高托舉起白裙,不讓幹淨的裙擺被污水弄髒。渾濁的水迅速淹沒他們的腰部、頸脖、頭頂、求救的雙手,你們之間好似有個巨大的屏障,你眼睜睜看他們溺亡其中,逐漸沉沒……直到再也聽不見那一聲聲稚嫩又撕心裂肺的“媽媽”,一條白裙靜靜漂浮在恢複平靜的水面上。
“你把人命當什麼了?”
“……”
“怪物。”
滾。
“怪物。”
“你就是個怪物。”
滾開。
“你為什麼還能活着?”
“他真神奇。”
“這是第幾次了?”
“第九次,他的每個器官都有很頑強的再生長能力……”
“博士,他還能算是個人嗎?”
“如果你指‘Humanity’,我想……”
“金麥。”
降臨在明亮處的英國人忽然毫無征兆地停下前行的步伐。
他轉過身,露出了一雙含有真誠笑意的淺棕色眼睛。
紳士溫文爾雅的英腔散發着午後熟透的蘋果成熟的芬芳,不緊不慢的吐詞好像在念一首悠長委婉的詩。
“結束後,一起去喝一杯吧。”
Jager.
從他胸口流淌出的鮮血已經彙入在了水中,悄無聲息地将周圍染成一片汪洋無邊的血海。
滴答,
滴答,
滴答……
“晉川?”
是班長的聲音。
然而卻在身後找到另一個友人。
對方冷冰冰地叫你:
“晉川。”
松田。
緊接又撞見一雙憂傷失望的紫色眼睛。
“小枝和……”
拜托……
“你在做什麼。”
在做什麼?
你感到幹澀的喉嚨一緊,低下頭,正好瞟見一隻兔子從你腳邊飛快竄過,逃命似的沖向前方的草叢。
“他們,不會喜歡我濫殺無辜。”
濫殺無辜了嗎?
“呲。”
女人發出極具諷刺地冷笑。
“瘋了,你手中的人命不比誰少。”
一對血淋淋的兔耳就躺在你的腳邊。再一眨眼,那雙兔耳變形成了兩隻被砍下的人手,戴着帶血的矽膠手套,拿了透明注射器,不出所料地将粗長的針頭指向你。
你聽它在質問:
“你為什麼還能活着?”
“不記得了?你早死了,在很多年以前……”
“你真以為自己還活着?”
“晉川!”
轟隆——
雷聲伴随好友焦急的呼喊乍起,烏雲密布的長空随之被一聲竭斯底裡、近乎崩潰的尖叫猶如閃電般劃破:
“你為什麼還不死!!!”
為什麼還不死……?
你知道自己浸泡在血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