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命很硬,多少批優秀殺手想弄死你都沒能得逞,最後反而還死在了手無寸鐵的你的反擊裡。
可你的命又很脆,一根梁柱就能将你輕松砸死。
這是數不清的暗殺和回檔所留下的後遺症。你的身體像一台修了又破破了又修的爛機器,那些已經愈合的緻命傷在你身上留下受損後的裂縫,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死機壞掉。
這可真要命。
你想。
畢竟,你那麼怕疼。
——
華盛頓時區12月31日,上午七點十七分
你睜開眼時,意識中還依舊那種口鼻被堵,身處滾燙煉獄的感覺。這讓你忍不住揉了揉像是仍被濃煙堵住的鼻子,掙紮地從地上坐起。
火舌舔舐肌膚的感覺猶在,你坐在潮濕的地面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扶着牆站立起。
沒辦法,太久沒回檔了,一時半會兒适應不來。
你按照慣例翻了翻身上的所有口袋,從磨損的褲兜裡摸出兩張面值二十的美鈔,以及一捧鋼镚。
數一數,合着差不多五十美元。
這次還挺富有。
看來,新年時的回檔也會有不一樣的待遇。
這個意外卻堪稱不上多麼驚喜的小發現讓你的心情稍微好了點。将錢重新揣回褲兜後,戴上衛衣連衣帽,吹着小調,晃悠出肮髒陰暗的巷子。
華盛頓州早上七點的陽光很充足,普照在大街小巷,讓街道上節日的氛圍變得溫馨又幸福。
不過還好你有先見之明,把陽光擋在了衛衣帽外,不會讓其照進你積灰多年的靈魂。
你曾經很認真想過要不要去死,每當你又一次面對死亡。
你想,既然你已經怕疼怕得要死,就還不如幹脆點,死了一了百了。
可現在的你一假設到若是你死了,那幫家夥會是什麼反應,那個人會是什麼表情,你那點所剩無幾的良心就都蹭蹭冒出了泡,你變得不忍心去那樣做——你覺得自己不該讓幾個精力旺盛的年輕人,總是在每年的某一天裡騰出時間,為一個自願尋死的老人默哀吊喪。
你早就感覺自己老了。
在路過的一面櫥櫃窗裡,你看清了自己佝偻的身軀,發抖的雙腿,褶皺的皮膚,以及雙渾濁的眼睛。
你覺得這就是你:渾身散發着淡淡腐臭的老人氣味,眼裡又有即将面對死亡的平靜與安詳。
一個疲憊的,将死之人。
而支撐你還能勉強喘息的,不過是一口氣。
被一口仙氣吊着。
噗!
你被自己的比喻給逗樂了。咧嘴笑了好一會兒後,才用漏風的黃牙,繼續吹着走調的口哨,慢騰騰地走在暖陽之下。
由于這次斷氣于一次狗血的意外,你不用花心思去挖報複對象的資料,于是你幹脆在一家公園的長椅上,躺到了太陽落山。
從旁邊路過的人,有的在聞到你身上的馊味後嫌棄走遠,有的朝你投來幾束好奇的目光,還有人走過來靠近,拍一拍你的肩膀,想知道你這個堂而皇之占用公共資源的人是否還喘着氣。
你沒睜眼,隻是加重了呼吸,無聲地告訴他不用為你打911叫救護車或者直接拖你去火葬場。
等太陽下山,天氣轉涼後,你緊了緊身上僅有的兩件衣服,花掉身上所有的錢,換來幾瓶劣質的威士忌。店家見你一人過年,還頗為好心地多送了你一小瓶杜松子酒。
你躲進四下無人的角落,趁着這個不會有人在你耳邊嘀咕“喝酒傷身”之類的話的機會,打算一醉方休。
酒精是世界上最贊的麻藥。
你對此深信不疑。
……
“這位先生,清醒點了嗎?”
你感覺有隻手在晃動你的肩膀。
手的主人動作毫不溫柔,甚至可以說是粗暴,把宿醉後的你晃得更加頭暈目眩。
你準備睜眼看看是哪個混球擾你清夢,結果眼剛一睜開,就發現對方的綠眼睛還挺眼熟。
等你用半報廢的腦子費了點時間去思考,才想起是在哪見過。
“啊,是你啊。”
你迷迷糊糊地揮揮手,權當打招呼。
“你這頭發上次見你時就跟這差不多,這麼多年怎麼才長這麼一點點?”
“……”
宿醉過後變得沉重的腦袋你有點支架不住,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把腦瓜子磕到地上。還好那隻晃醒你的手及時地将你扶住。
你也跟着瞧見了對方身上深藍色外套左上角的三個黃色字母。
“咦,你現在是FBI了?”
你遺憾地拍了拍扶在你肩上的手,眯着眼,用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老生常談地說,
“不都跟你說了,讓你找工作時謹慎點嘛?FBI算是什麼爛工作啊,也就聽着高大上,每天還不都是加班加班加班?加班加得能讓你頭發全掉沒!得,破案了,你現在的頭發這麼短,一部分的原因就在這裡。啧,活該。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年輕人——”
你自己完全沒發現自己嘴裡說出的不着邊的話,一邊歎氣一邊搖頭,越搖你頭越昏,最後幹脆把臉貼着牆壁,讓冰涼的觸感讓自己清醒點。
話說多了,嗓子有些幹。
你咂巴了下嘴。
對方這才得空,在你一長串發言之後,說出了第一句話——
“我們認識?”
“啊,不認識。”
你跟這副身體也才認識不到一天。
“那剛剛說的那些……”
“我喝大了。”
你言簡意赅地堵住他後面的追問。
這也是為他好。
以防一個大好青年二十多年的無神論價值觀給一下嘎嘣沒了。
你心裡想着,忍不住為自己的偉大責任心感到自豪。
對方顯然也被你一句話堵無語了,過了數十秒,才又吐出一似曾相識的問句:
“那你現在有地方去嗎?”
“有啊。”
這次的你也依舊理所當然地給了肯定的答複。
“有幫人還在等我回去呢。”
“具體在哪?我送你。”
“你送不了的,我正等着呢。”
“還等什麼?”
“當然是等時間呀。”
這一面牆不涼了,你挪了挪位置,換了個地方貼。混沌的你看着對方一本正經的模樣,被酒精侵蝕後的大腦一時不受自我控制,仗着對方不認識你,頂多把你當瘋子,嘴巴忍不住就沒把門地說出了些莫名其妙的玄乎玩意。
“等到了時間,我就可以死了,然後就回去了。”
“……”
嘴巴它有自己的想法,不怪你。
嘴巴它還在絮絮叨叨:
“其實死了就死了,人死了後就不會再有疼痛了。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喔,不要告訴别人——其實呐我早就想死了,而且也已經找到了正确的死法。之前差點就嘗試到了,但是那傻缺犯人不給力,沒在二樓多裝幾個炸彈。”
“……你看上去不舒服,我現在叫救護車。”
“可我也舍不得。死了後就吃不到景醬做的飯,也沒有零零醬的三明治和蛋糕,沒有那麼一群人陪着我瞎鬧騰……”
你說着說着,心裡就委屈了起來。
這凄慘日子想想就覺得難。
“别說話了,”對方松開捏着你手腕脈博的指頭,皺着眉說,“你現在已經心率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