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骨,歸身!”
……
那一日,百餘具荒骨是如何入體,又是如何被納化的,程柯記不太清了。但他記得漫天的血光、洶湧的疼痛,記得自己陷入了昏黯與死寂,仿若,死了一般……
或許,他真的死了。隻是仇恨和遺憾瘋狂叫嚣着,不容他安息。
生死掙紮,正是破境之機。
再次睜開眼時,他已是三境。
可彼時,靳紹離也已吞化了血丹,修為突飛猛進。他不屑與程柯糾纏,徑自往無葬山去。程柯并未多想,奮力追趕阻攔。而後,他才明白,為何靳紹離功法初成就膽敢挑釁墨知遙:
愛看他人在遭遇“背叛”後的反應……
他永遠記得墨知遙望向他時冷漠輕蔑的眼神,以及同樣冷漠輕蔑的那些話。可也隻是冷漠輕蔑,她甚至不問他發生了什麼,給予的審判和懲罰都是漫不經心。
她不在乎。
幸好她不在乎,沒有稱了靳紹離的意……
這樣想來,他倒有些欣慰。他原本就是不配的。他苟延殘喘到今日,不過是為了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罷了。
回憶打住,程柯握緊了手中的長劍,看着鋒刃指向之人。
幾月未見,靳紹離的模樣有些不同。他臉色蒼白、面頰削瘦,眉眼間斂着陰沉。一襲玄色長袍罩着他高大的身軀,卻在微風拂過時顯露出幾分空洞。
眼前的這個靳紹離全無半分生氣,全似一具行屍走肉。難道,也是影骨不成?
這個念頭很快被程柯自己打消。縱然是墨知遙,影骨也不能流利對話。再聯想起曾經聽過的閑話,那便隻有一個答案了……
程柯冷笑一聲,譏道:“如此執着于曉月方諸,該不是也被人毀了内丹罷?”
靳紹離眉頭一壓,神色愈發陰冷。他并未反駁,隻道:“交出曉月方諸,我留你們全屍。”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程柯忖了忖自己的勝算,不免有些忐忑。他自己倒也罷了,常甯他們又該如何?更别說江叙還在靳紹離手裡……
“怕了?”靳紹離唇角輕勾,眼神卻依舊森冷,“看來你很清楚,你不是我的對手……”
“該怕的人是你。”程柯打斷他道,“趁我師尊不在,還不趕緊跑麼?”
靳紹離笑出了聲來:“别虛張聲勢了。樊籠金丹就能鎖住的,怎麼可能是那妖女本尊?她去了帝京,留了個傀儡在此,想瞞過太羽宮,對吧?哼,也太小看人了。先前那具傀儡能脫出金丹,是多得羽獵營的圍獵大陣相助。如今可沒那容易。”
程柯聽罷,抿了抿唇,沒言語。
墨知遙憑借影骨瞬息來去,京城那邊的消息未必有如此迅速。真骸和影骨又不容易分辨,不怪旁人混淆。恐怕正是因此,靳紹離才沒了顧忌,有膽量現身在此。
呵,機關算盡,終是千慮一失。
眼看程柯不接話,靳紹離歎了一口氣,道:“那妖女對你倒是上心。看來無葬山五年,動了心的,不止是你啊。”
程柯長劍一挑,直刺靳紹離的咽喉,顯然是叫他閉嘴。
靳紹離退了幾步,擡手撣開劍鋒:“怎麼生氣了?不該高興麼?那妖女素來目中無人,但為了你,她強占曉月方諸,不惜得罪太羽宮。如今又是因你,她毀了弗涯藥廬,殺害藥廬弟子。這等行徑,必為天下正道所不齒。對了,她還去了皇城,隻為找出在青彤墟設局害你的幕後之人。可進犯皇城,便是冒犯帝後,更是挑釁長天老祖……”他幽幽一頓,又笑語問道,“你說,若皇城開啟‘天道衡’,她能不能扛得住?”
程柯心頭一悸,想起了墨知遙輕描淡寫的話——沒事。就折損了百來具影骨。
她原本就失了一副真骸、三成的影骨,如今又毀了百來具,其中耗損豈能是“沒事”?
不知怎的,手中的曉月方諸突然變得分外冰冷,寒意紮入掌心,刺得生疼。
靳紹離饒有興緻地看着他:“今日想來,我給你取的名字倒有道理。你這橫生枝節,以往阻着我,而今絆着她。着實可惡啊。”
程柯聽在耳中,身體微微地開始發抖。卻不為自責内疚,也不為慚愧悔恨,而是體内那百餘具荒骨不受控制地開始躁動。
仇敵在前,豈有自怨自艾之理?
“說得沒錯,”程柯笑了起來,語氣分外輕快而又驕傲,“我就是橫生的枝節。你的路,我擋定了!”
……
……
且說常甯帶着鄭佑跑出老遠,又見羽獵營陸續跟了上來,便知程柯那邊情況不妙。
塵燼宗宗主,靳紹離。且不說傳聞中的他乃是臭名昭著的邪修,就先前在青彤墟的所見所聞,此人之狠毒危險毋庸置疑。
程柯想來不是他的對手。必須趕緊找到娘娘,方可萬全!
她如此想着,努力回憶先前墨知遙離開的方向。好在夜雨已停,月光漸亮,她隐約看見絲絲縷縷的黑氣,便循着方向奮力跑去。
不多時,就見金鼎明光,又聽人聲嘈雜。常甯也顧不得許多,隻一意前往。可到了眼前,她卻僵住了腳步,訝然失語。
隻見十數名藥廬弟子正執鼎列陣,發動樊籠金丹鎖住了一人。常甯怎麼也不敢相信,那被藤蔓纏着手腳,全身上下被花枝覆蓋的人,是墨知遙……
藥廬弟子察覺有人靠近,緊張萬分。
“是妖女的同黨來了!莫要松懈,一定要鎖住她!”
墨骨娘娘會被樊籠金丹鎖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