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窈娘一路快馬加鞭,心中滿溢對李瀚猙的思念,驅使她孤身踏上前往安西都護府的路途。官道上人多眼雜,她毅然抄小路而行,看日月星辰辨東西南北風向,世間無任何艱險能阻了她奔赴愛人的腳步。
有時歇息,她也禁不住笑自己,活了兩世,倒是變得成熟從容,抛卻羞赧進而直白。
有何不可為?何必非要等到追悔莫及那一刻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
想要的愛人就該去争取,想要的愛人就該抱在懷裡。踏實。
而在回鹘營地這邊,林嶽伴着假扮成 “崔窈娘” 的李穩,引着勘探師朝着營地更外圍的區域徐徐進發。
将自己兜頭兜臉裹得嚴嚴實實的李穩,極力模仿崔窈娘的一舉一動,上馬時卻險些摔個倒栽蔥——這羅裙着實麻煩。
林嶽趕忙伸手扶了一把,助他穩住身形,旋即意識到兩人過節,此舉過于親昵,撒開了手,順勢拍了拍馬臀,低聲問道:“能不能行啊?”
她警惕地環顧四周,叮囑李穩:“先前胸脯拍得震天響,臨到頭可别給我添亂!咱們這事兒絕不能露餡,部落裡人的眼神都好得很,稍有差池走漏風聲,窈娘性命難保。”
追悔已是莫及,自己怎會一時糊塗應下崔窈娘的請求。李穩腦海中不斷閃現種種可怕後果,後背不禁冷汗直冒,縮了縮身子,盡量使自己的身形顯得更為嬌小靠近崔窈娘些。
勘探師們對其中内情渾然不知,帶着工具騎馬跟随在二人身後,隻覺今日的崔掌櫃格外話少,心中猜測或許是大病初愈的緣故罷。
再說崔窈娘,一路穿枝啜露,終是在深夜抵達了安西都護府。
她持有李穩的手信,守城士兵見她孤身女子,亦未多加刁難,聽聞她要前去尋覓的人是李瀚猙,甚至喚醒了一位不當值的士兵,一路護送她至李瀚猙的小宅子。
城中一片寂靜,唯她與守城士兵急促的馬蹄聲在空空的街道上回蕩,聲聲入耳,催人疾疾。
崔窈娘擡手輕叩獸銜環,金屬拍擊聲在靜谧的夜裡顯得格外清亮。
彼時,李瀚猙仍在書房埋首處理軍務,聽聞管家來傳,袍子都在奔跑中飄落半道,卻顧不得停下一瞬來撿。
是崔窈娘來找他了!
莫不是累糊塗了,聽岔了,還是已睡在夢中?
直至打開門的刹那,瞧見崔窈娘略帶疲憊卻依舊明豔動人的笑臉,剛想回應,可緊接着想到什麼,臉色就沉了下來,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烏雲密布,陰霾籠罩。
“不是叫李穩在你身邊好生護着你麼,怎麼人也不帶,就由着你獨自跑過來!可知暗地裡有多少殺手對你虎視眈眈!”
李瀚猙頭一回在她面前這麼兇,兇起來這麼急、話這麼密,崔窈娘覺得甚是新奇,假裝未聽出其中訓斥意味,二話不說一頭紮進李瀚猙懷中,雙手環住他的腰身,仰頭凝着他,擡手輕輕地順着輪廓撫摸着李瀚猙的臉:“你瘦了。”
僅僅這三個字,便如同一把神奇的鑰匙,将李瀚猙心軟解鎖,令他還含在口中的責備冰雪消融,化為烏有,隻剩下對眼前思念之人深深的疼惜。
“咳咳,李大人,” 守城士兵渾身不自在,隻得硬着頭皮開口表明自身存在,“人既是已送到,那屬下便先回軍營了。”
李瀚猙肉眼可見尴尬起來。
“隻看着我。” 崔窈娘雙手捧住李瀚猙不知該往何處望的臉龐,輕輕扳正,聚焦于自己。
李瀚猙眼中的焦急怒火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眸子中無盡的溫柔。
他擡了兩次手,才敢鼓足勇氣,略帶遲疑地撥開崔窈娘額前的發絲:“李穩沒把我的話帶到?”
崔窈娘心滿意足地抱到了李瀚猙,心裡膨脹得很是厲害,是她獨自一路穿行,來抱一抱自己的愛人。她竟然做到了!
将頭深埋在李瀚猙懷中,貪婪地嗅着他獨有的氣息,聲音略帶沉悶:“你不聽勸,生病也不卧床休養,我自然知道有危險,可我更知道你不愛惜自己,我得親自來看看你。況且,我也并非毫無準備貿然前來,一路上我都格外小心。”
複又擡起頭,直視着李瀚猙深邃如墨的眼眸:“我隻是非常非常想見你,其他的,都顧不上了。”
什麼經商之事,挖礦之務,暗殺之險,統統都被她置之度外。
李瀚猙整顆心軟成液體,黏黏糊糊,跳都不能再跳一下。這還是那個婉拒自己好幾次的崔窈娘麼?
所有的一切都值了。鞭撻、貶斥、流離。
見李瀚猙木在原地不夠主動,崔窈娘自行将李瀚猙兩條結實有力的臂膀搭在自己後腰,幫他環住:“好冷。”
李瀚猙的雙臂聽了魔咒,乖乖收緊,将崔窈娘緊緊攬入懷中,心髒再次搏動的實感——她是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而非午夜夢回中的虛幻幻想。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崔窈娘的心跳與自己的心跳糾纏。
手掌緩緩地順着崔窈娘脊背摩挲,像安撫一隻獨自越過雪山的孤鷹,試圖舒緩她旅途的勞頓與疲憊。
“你這一路,定是吃了不少苦。” 肯定的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擔憂的餘韻。
若她在半道上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身處兩地的人無從知曉,又有誰能及時趕去營救?一想到她或許會在幽森暗林中獨自承擔生命的流逝,無人相伴相助,李瀚猙的雙臂下意識收攏,幾欲将崔窈娘勒進身軀裡,自己做她的骨她的血,去替她受。
眼前人的膽量未免太大了些,甚至稱得上魯莽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