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商業天才，還是氣質、談吐、手段、識人等方面出衆？這兩年多，唐立青的結果顯而易見，他十分滿意，同時又厭惡如此蠢鈍的人怎配和自己有同樣血脈與相貌。

直到車禍昏迷後醒來，成康安才不得不重新考量，“命格”二字的重要性。

她不光分掉了自己的氣運、共享了身體，現在還要接近甚至染指自己的未婚妻。

留不得，這人留不得。

念及至此，成康安雙手自背後輕輕一劃。保镖心腹相互會意，迅速圍成一圈，将三角帳篷團團包圍。

“小翌，你在裡面嗎？是我……” 成康安左手迅速探入衣襟之中，面容滿是關切，急切地先一步喚出未婚妻的名字。他在心中暗暗籌謀着，倘若帳篷裡先出來的是唐立青，他便立即掏槍崩了她。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期望的那般順利。唐立青确實先一步探出頭來，可她身後卻扛着顧小姐。

“小翌，迷障已經解除了，安全了，我帶你回家……”

“别過來，我不想見你。”

成康安連忙攤開雙手，試圖以言語挽回，他緩緩近身幾步，卻又被顧翌一聲呵退。

“謝謝你來救我。”

顧小姐從她背上下來，艱難地站穩身子，手腕輕輕交叉放在前面，指腹悄然觸摸平日佩戴戒指的那塊皮膚，避開成康安逐漸黯淡的雙眸，繼續說道：“那天在電話裡，我已說得很清楚，你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還請成總給我們帶個路，放我們離開吧。”

“你們？離開？” 成康安雙目圓睜，怒視唐立青，隻覺得短短幾個月間未婚妻對自己态度的轉變，全然是拜眼前這人所賜。他自忖自己又有哪一點待她們不好？為了能快速尋到她們的位置，自己又付出了多少人力物力？

“留點體面不好嗎？害人的陣法也破了，不虧欠你…… 至于你往日來對我家裡的照顧，裡面虛虛實實分不清真假…… 我們…… 就這樣算了吧……” 顧小姐念到這裡幾近哽咽，便也無法再繼續說下去。她無法接受相伴一生的愛人，是一個擅長威逼利誘、手段卑劣的僞君子。

身側的唐立青靜默不言，她結合二人間的對話内容，瞬間明白顧小姐困在山中多天，遲遲不願撥通衛星電話的原因。原來顧小姐也這般固執地講着原則，守着底線。

念及至此，她先一步破掉這沉重氛圍，攙扶着顧小姐轉身離開。

她們的腳步聲分外清晰，在濕地留下一串印子。

倏然，一聲槍響驟然沖破山腹。一人手捂心口倒地不起，一人在驚呼間潸然落淚。

火藥燃燒的氣味尚且纏繞在成康安指間，他不顧未婚妻怒氣沖沖的言語質問，猛地一把将人抱起。懷中的人起先奮力掙脫，幾番掙紮無果後，顧小姐在紅色藥劑的推注下，徹底失掉了意識。

“小翌，你說對我失望透了，無法接受我。可你又何嘗不讓我失望呢？我會讓你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達到普通人終身難以企及的高度，除了我之外還有什麼樣的人能配上你！” 笑意與滿足出現在他的面上，卻壓住藏在眸中的一點病态陰狠。

随着成康安的離去，洞穴内一切仿若靜止，隻餘滴答滴答的聲音在空氣中輕輕蕩響。

暗紅色的血液如小溪般涓涓流出，像是給濕地刷上了一層濃稠的油漆。唐立青匍匐在地，雙手捂住傷口，向前緩緩挪動。或許是子彈穿透胸膛的那一刻太過迅猛，她當下竟一點都感覺不到疼，隻是隐隐覺得外面天應該黑了，不然自己為何會這般寒冷。

血迹拖了半米有餘，她便再也動彈不得。不多時，洞穴内悄然鑽入一道黑影。唐卯那遲到的毛病依舊未改，總喜歡在人走之後才跑出來收尾。他俯身凝視着唐立青因失血而蒼白如紙的面容，不禁感慨道：“哎呀，我們又見面了。念在一場同門之誼，我特來送你最後一程。”

話音剛落，他從懷中迅速掏出一疊符紙，塞進唐立青的衣領子裡。随即，手指在虛空輕輕一點，口中念念有詞。晦澀難懂的音節如潮水般灌入唐立青的耳道，她的身體竟然不受控制地從地上爬起來，腳下步伐僵硬如木偶，一步一步朝着井口方向挪去。

“這子午納魂井，隻差你這一枚魂引。乖乖跳下去，替你師父完成他生前最後一個陣法，也算做了件好事。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适者生存。做生意如此，學法學術數亦是這般。你看那明鹽山一派，不争不搶卻可生存至今，也是因為有參天大樹為其蔽日遮陽。你我皆是蜉蝣，你若下輩子仍然要孤身一人反其道而行，自然還是得做下等人。” 唐卯走在唐立青前方，一路滔滔不絕，似乎是在為眼前的同門作最後的道别。

唐立青甯願自己此時五感盡失，也不想再聽唐卯嘴裡的任何一句歪理邪說。在她眼裡，生命皆是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所謂低賤、高等，隻不過是他人受欲望與權力所誘，強行附加的荒謬邏輯罷了。

“很吵，閉嘴，歪理，傻逼。” 在井水徹底淹沒唐立青頭頂之前，她強撐一口氣，對着井道上方怒罵了幾句。

“切，不識好歹。”唐卯再懶得同她廢話，念着這人已被自己用符咒束縛住行動，掙脫的可能微乎其微，極為自信得拂袖而去。

冰冷透骨的水刺入鼻腔，胸前淡粉色的血絲争先恐後地湧出。隻覺自己此刻被嵌在一塊堅冰之中，又似被封在一枚石頭裡。親哥哥朝她開槍，她除卻訝異，倒也沒有太過意外。十多年來，她被利用慣了，抛棄慣了。

她不願傷害他人，亦無法手刃兇手。也許此刻消失在人間，也是種解脫。

複雜混亂的記憶如幻燈片般在她的黑色瞳孔中不斷閃現、交織。

王位山腹地會是終結之處嗎？茶茶的骨頭還在越野車裡，明鹽山上師弟給的土特産還沒來得及吃上幾回，欠顧小姐的錢也還沒想到辦法去賺。回望 G 城這幾年的時光，她在出發前，甚至都未來得及與江川水好好地道别。

肺部殘存的空氣被一點一點地無情榨幹，化作紅色的氣泡向上翻湧、撲騰。眼前驟然出現的畫面如玻璃般崩裂，碎成一束束耀眼的白光後徹底消失，隻剩空落落的黑暗。

她在閉上眼睛的那刻，突然想起了顧小姐，想起她在看到自己中彈時潸然落淚的模樣。嗯，她哭什麼呢？估計是被吓到了吧。成康安再心狠手辣，也不會傷害未婚妻吧。在最終利益面前，顧翌是否會成為棄子。唐立青在意識即将崩塌前，祈求同樣善良的顧小姐可以長命百歲。

諸多念想久久不散，化成最後的氣力，不甘就此沉入井底。

“撲通” 一聲，有什麼東西猛地紮入井底。

眼前畫面幾度天旋地轉，在徹底閉上雙眸之前，她隐約探到一抹金色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