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太平盛世,重要的是這未央宮,是那把龍椅讓誰來坐。微臣私以為……還是叫小宋将軍待在禁軍最好,您可點撥他,叫不要他在禁軍中鑽牛角尖,多去北軍或是方家方宏衛尉那邊的南軍走動走動,那裡多的是賞識他的人。有了人脈、朋友,心情與底氣自然不一樣了。”陳蘊笑道,“自然也不會覺得,自己事事都是靠殿下您了。”
我聽她這話失笑:“你也有所耳聞吧?禁軍當中老是傳他與我有床圍私事,說他空有一身本事,卻愛幹面首的勾當。你說他年輕氣盛,怎麼可能受得了這委屈侮辱,擡手就把人揍了。”
“小宋将軍是不想别人折辱您。”陳蘊一語道破。
我歎氣:“我與他……最近老是吵架,平日裡我們都忙,他不來看我,我也不能去看他。如今他受委屈也不肯來找我,我心裡很是煩躁,就想着幫他解決一下。”
陳蘊搖搖頭:“小宋将軍智謀、力氣都有,但就是為人處世簡單直率,容易吃虧。讓他待在禁軍曆練曆練,這方面的長進必定比在北軍快不少。”
陳蘊言之有理,我點頭允諾,将調任的懿旨撤回。
“你放才說的方宏,我倒是很少想到他。不過方家子弟做事向來認真嚴謹一絲不苟,坐着衛尉的位置,不偏不倚,剛好。算來,我們姜家與方家也算半個親戚。”
“半個親戚?”陳蘊疑惑,“哪兒來的親戚?他們家出過什麼嫔妃?”
我笑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陳年舊事了。方通的外祖母是永安大長公主姜瑉君,論輩分……我得叫永安公主一聲姑老太太,叫方通……”我算了半天沒算出來,“就是爺爺的爸爸的堂妹的女兒的兒子。哎呀早出五服了,半個舅舅都算不上。”
陳蘊也翻着眼皮算了半天,最後失笑放棄:“算了算了,我們家人丁稀少,我又從不參加親戚聚會,算這種東西,我還是更加願意天天算數看星星。”
我也笑:“永安公主和親去了禺戎,生下一個女兒嫁到了烏善,這個女兒呢又生下一個兒子。後來烏善被滅國,這個女兒就帶着自己的兒子來到了她母親永安公主的家鄉齊國,将孩子撫養長大後,自己走了,孩子留下了。我太爺就給這個孩子起了個名字,叫方通,就是現在的方大人。
“你從前不是問我為什麼方大人與裴相如此不合嗎?”我說,“十五年前阿勒奴出兵禺戎,禺戎部分部落被阿勒奴吞并,另一部分則向西南逃亡。那時方通上書爺爺,希望爺爺能夠出兵攻打阿勒奴,以免他們蠶食周邊國家壯大自己的力量。方大人明面兒上是為大齊,但是誰都清楚,方大人為的是遠在禺戎的自己的母親。
“但當時大齊百姓安居樂業,糧食夠吃錢也夠花,爺爺也正在改良币制,便覺得遠在西北的戰事,我們大齊沒有必要摻和一腳,百姓生計才是頭等之事。太爺時大齊與阿勒奴打了太久的仗,戰事動辄損耗極大,爺爺實在不想再起事端,害得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沒有答應方大人。”
“天子以臣民為重,理之應當。”
我點頭:“話是這麼說,方大人也懂這個道理,但人有七情六欲,哪能真正做到公私分明?所以他自己派了人馬去禺戎找母親。但是母親沒有找到,兄弟姐妹也沒有找到,卻知道了阿勒奴攻打禺戎的真相——是木曲從中挑唆。這個木曲就是當年害烏善滅國的國家。木曲臨近阿勒奴,阿勒奴本意是先進攻木曲,但木曲國王與阿勒奴周旋,說他們西域背靠齊國,隻要他們進攻西域其中之一的國家,齊國就不會坐視不理。阿勒奴打得過他們,但是打得過齊國嗎?顯然不能。阿勒奴單于這樣一想,就不攻打木曲了。
“本來這事兒到這就結束了也沒什麼,但木曲的國王嘴巴真是壞!偏要再說一句,禺戎部落内鬥,正是瓦解的好時機。阿勒奴單于一聽有道理,立馬轉頭去打禺戎了,一連拿下四五個部落。
“方大人得知消息後,整日以淚洗面,朝都不上了,聽說還生了一場大病。更加火上澆油的是什麼呢?是有人告訴他,爺爺不出兵,其中有裴開項從中作梗。裴開項是當時最不贊成出兵的人,他覺得羁縻之策才是應對外邦蠻夷最好的辦法,以經濟控制為先,軍事鎮壓為輔。齊國也不應該再以自己的威望讓西域諸國動蕩,不應該讓自己強大的力量被他人利用去複仇。”
陳蘊面露難色:“簡直就是指着方大人的鼻子在罵。”
“事情還沒完呢。禺戎本有四十八個部落,那時被阿勒奴蠶食得隻剩下二十三個。方大人的母親、兄弟姐妹杳無音訊,但木曲和裴開項卻得到了爺爺的嘉獎。方大人至此……心裡便留下了疙瘩。方大人雖自小生長在齊國,但他身上漢人的血脈又有多少?這麼多年方大人曆經四朝,仍舊對大齊忠心耿耿、恪盡職守,也當真是個聖賢君子。”
“難怪朝堂上除了國舅爺,也就方大人敢直言不諱地嗆裴相了。”
肚子咕噜噜地叫,我招呼侍從傳膳,留陳蘊陪我一起吃。
“所以,方家在日後會成為我們最有力的臂膀。”
夜色降臨,侍從們點起燭台,将吃食一道道端上來擺滿幾案。燴獐肉,蒸羊羔,鹹雞雪裡蕻,還佐以冰雪酥醪與林檎汁,都是我往日愛吃的東西。
陳蘊每一道菜都嘗了一遍,确認無誤後将碗筷遞給我:“殿下今日喝酒嗎?”
“不,不喝。”
陳蘊笑:“怎麼?殿下打算戒酒了?冬天的時候還一直嚷嚷着不醉不休。前幾日會稽送來好幾壇黃酒,我還同母親說要給殿下您留着呢。”
“都說黃酒要放一放才好吃,就先留在你地方吧。”
“殿下吃肉。”陳蘊加了一筷子到我碗裡。
我端起飯碗,卻怎麼也吃不下。胃裡突然翻江倒海湧上喉間,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陳蘊看着我,平靜地問道:“需要請太醫嗎?”
“不用。”我扒拉一筷子飯送進嘴裡,招呼她吃菜,“就是最近太累了,天氣又熱,吃不下什麼東西。”
陳蘊卻不說話了,放下碗筷,定定地看着我:“殿下,您是不是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