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濟倉開倉投放糧食,糧價從一石一百五十錢下降到了一石九十錢。事态暫時穩住,此前沸沸揚揚的傳言也得到了一定的遏制。
傅妁編了幾首童謠上呈于我,其中一首頗得我心——
“後土後土,安定南土。倉廪滿谷,是為我黍。後土後土,公心吐哺。降世救苦,是為卿主。”
傅妁道:“殿下為國為民之心,所做之事決不能被奸人污蔑蒙蔽。若他們能傳謠,那我們也能自己編纂童謠,讓天下人都知道殿下為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我與内相夜觀天象,三日後長安東郊必有一場大雨。東郊大河漲水,屆時我們将銘文玉石放入河渠,待到雨停退潮,衆人見之,必将以為鬼神之告,後傳遍百鄉,那在殿下身上的謠言就會不攻自破,殿下所做的功績也會讓衆人知曉。”王铮意道。
我點點頭,彤管閣的諸位都是各種能人,有她們幫襯,必定事半功倍。
“近段時間,除了我們開倉放糧外,皇後娘娘也差人奔走各地豪紳,叫他們放糧捐糧,還在長安城、右扶風等地的郊外設立了粥攤米鋪,價格都比市面上便宜不少,說是陛下體恤百姓疾苦,特命她這麼做的。”陳蘊遞上奏疏。
馮曦有些打抱不平:“皇後娘娘此舉雖是好心,但裴家之人如何能以常人之心論之。皇後所作所為簡單易行容易傳頌,易得百姓之心。再說了,他們裴家要幾個豪紳放糧,設幾個粥攤米鋪低賣糧食是多麼簡單的事情,殿下所作之事覆蓋全國,要權衡整個大齊幾百個縣,是多麼難的事?如今倒好,他們裴家風頭一時鼎盛,民間竟生出了殿下不如陛下皇後的言辭。”
我歎氣,擡手示意馮曦收聲:“百姓隻在乎誰能讓他們過好日子,誰對他們好他們自然向着誰。你們所聽到的傳言不過也隻是長安地界的話罷了,再遠他們也伸不了這麼長的手。隻要我們繼續開倉放糧,調平糧價恢複到往日的一石二十錢左右,百姓就會照舊過日子了,也不會說誰不如誰的話了。至于往後……我們要做的還有更多,尤其是私鑄貨币與抑制土地兼并之事,此乃國之根本,若是不妥善解決,怕是會動搖大齊根基。
“與裴家乃朝廷内鬥,恩怨之事必了,但切不可拿百姓之事開玩笑,一切都要以百姓之事為先。今日皇後娘娘做的事,雖有于我們不利之處,但對百姓是好的,那就讓她去做,做得越大越好。我們也要繼續做我們應該做的事,到時候孰是孰非,孰好孰壞,百姓心中有稱,他們會自己衡量。”
女官們望着我,恭敬稱“是”。
内朝将散,但許是我們讨論了太久的裴家人,真正的裴家人,我們的皇後娘娘竟在這個時候來了,還帶來了掖庭令與削減後宮開支的懿旨。
很好。在此之前,未央宮中隻有我的懿旨才是最高的命令,連皇帝的聖旨都不曾有。如今來了個裴季蕙,倒是要給我下懿旨了。
“見過姐姐。”不叩不拜,裴季蕙就直挺挺地站着,朝我颔首。
身後的掖庭令瑟瑟發抖,雙腿有些站不住,手上捧着一卷懿旨,低眉順眼不敢吱聲。
我笑了笑,靠坐在椅背上:“皇後不在麟趾殿待着照顧陛下,何事來廣明殿啊?”
“臣妾今日前來,是為了向姐姐讨要一個公道。”裴季蕙的眼睛和裴仲琊很像,這或許是他們裴家人唯一的優點了。
“什麼公道,你說吧。”我擺擺手,讓彤管們盡數下去。
“如今糧價尚高,仍舊有許多百姓無糧可食,忍饑挨餓。臣妾于心不忍,設立粥攤米鋪望能盡綿薄之力,也想着縮減後宮開支,捐贈百姓以助他們渡過難關。是以,臣妾今日命人拿了懿旨去掖庭,誰知這掖庭令不僅以下犯上還推卸責任,說此事不能直接經由他們去做,應當要彤管閣親自過目才行。
“可彤管閣與姐姐處理朝政日理萬機,後宮小事如何能事事來請示叨擾您呢?必定是這掖庭令怕得罪人,不想幹事,這才拉出您來搪塞臣妾。還請姐姐秉公處置,還臣妾公道與尊嚴。臣妾貴為皇後,若是被這些個宦官侍從作弄,實在是有損陛下顔面與皇家天威啊!”
“殿下!殿下!奴婢當真沒有啊!當真沒有!”掖庭令“撲通”一聲跪下,“您就是再借奴婢一千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對着皇後娘娘拿喬托大啊!”
“本宮還當是什麼事兒呢。”我笑看着裴季蕙,“不就是這麼點小事兒,皇後不必放在心上。掖庭令也不是推卸責任,隻是從前後宮就本宮一個女人,凡事确都是本宮在照料,如今有了彤管閣,這些事便交給楚宛了。皇後啊,你冤枉掖庭令了。”
裴季蕙像是方才知道真相,十分驚慌:“原來……原來是這樣,臣妾初來乍到,對宮中之事不甚了解,隻是聽聞曆朝曆代後宮之事皆由皇後執掌。臣妾初為新婦,想着定要替陛下與姐姐料理好後宮之事……”
“曾經确實皇後掌管後宮。”我知道她想要什麼,但若是直接給她,那就不是我姜毓卿了,“可現在不是。皇後曾經在家中為小女兒必定是能幹非常,管家的一把好手。但管理後宮與管家有十分的不同。在家中,規矩是你父親定的,你父親疼愛你,家中奴仆衆人自然事事都向着你。但是……”
我傾身向前,注視着她:“這裡的規矩是本宮定的。皇後也是知道的,本宮一人要兼顧前朝後宮很是疲倦,前朝皇後差不了手腳,但後宮之中确有一人皇後能幫我排憂解難。那就是你的夫君——當今的天子,我的弟弟姜旻。他身子很不好,還有毒瘾,你要好好照顧他,看守他,不能讓他犯錯,要匡扶他,指引他。所以……在阿旻好起來之前,你就在麟趾殿好好陪着他吧,外面的事就不必操心了。若有所需,可叫掖庭令來告訴我。放心,這回他肯定聽話照做。”
裴季蕙怔愣地看着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我喊了萱萱進來:“快入夜了,送皇後回麟趾殿吧。未央宮很大,皇後日後無事就不要亂跑了,免得迷了路,跑到了前朝去該如何是好?殿下年紀眼見着也大了,多想想如何為皇家開枝散葉,物色物色更好的妃嫔人選才是正理。送客吧。”
萱萱帶着臉色蒼白的裴季蕙出了殿門,陳蘊走了進來,望着裴季蕙遠去的身影歎息:“好好一個姑娘,非要來這虎狼窩,也不知道裴開岫是怎麼想的。”
“還能怎麼想?當然是樂見其成啊。裴開項乃旁支的旁支,能被裴開項父親從琅琊的一個小村莊裡薅出來,歸根結底,就是因為裴開岫沒用,不争氣,保不了裴家的榮華富貴。他嫉恨裴開項已久,如今能把自己親生女兒送進宮做皇後,早就關起門來放炮仗了。裴季蕙能幹聰明,若知我們與裴家的曲折之事,必定也不想來。
“如今看她躍躍欲試的模樣,恐是被自己父親騙得不輕。什麼皇後為中宮之主,後宮一切由你統領,你和哥哥前朝後宮互相幫持,姜毓卿也奈何不了你們等諸如此類的話,必定被裴開岫說得天花亂墜。到底是個單純孩子,隻是跟阿若一般攤上了一個唯利是圖的父親,隻能怪她自己命苦了。”
陳蘊道:“如今後宮與前朝盡是裴家之人,日後我們的路……可就越發不好走了。”
“所以,我們要走好現在每一步路。”我遞給她光祿勳與執金吾的調動名單,“裴家最令人頭疼的是他們的兵權。阿勒奴一戰,主要兵力為北境三郡的守軍和從京城調撥過去的北軍三千騎兵。但裴家在阿勒奴戰役中失利,阿若新秀崛起,北軍中有不少人都十分敬重崇拜他。如今他在光祿勳統領下,時常被裴家壓一頭,即便有我照拂,怕也是難以出頭。”
“所以殿下想将小宋将軍調去北軍?”
“你覺得如何?”
“北軍也有裴家的人啊。何況北軍雖有五萬人,但光祿勳統領的可是宮城禁軍,是最靠近未央宮的。要我說,禁軍怕是比北軍更重要。五王之亂後,各諸侯王都知殿下威武,萬萬是不會重蹈五王覆轍。如今大齊國力強盛,阿勒奴也不會随意來犯,更不會打入長安城。北軍以抵禦外敵為主責,若是亂世,将小宋将軍放在北軍倒是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