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若被封為光祿左中郎将,裴琳琅為光祿丞。裴相領兵辛苦,田家搜查之事也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上朝時,我當着衆臣的面詢問裴開項這樣是否妥帖。裴開項擡眼看看我,默認。
“裴家果然人才輩出。”我看着他,“不僅是小裴将軍,還有令郎……”
朝上無人說話,裴開項的眼眸淩厲混濁,與我隔簾相望。
我不知道是我更傷心些,還是他更傷心些。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而我也僵硬着。
“江東路遠,但微臣還是懇請殿下能加派些人馬前去尋找,若是……那他也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平淡的語氣,體面的言辭,不可捉摸的情緒和難以言明的想法。
我強忍着鼻尖的酸意,深吸一口氣,笑道:“本宮已派出三十親衛,并通傳廣陵、淄川等郡國一同尋找。裴二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找得到的。”
未央宮似乎又恢複了它本該有的甯靜。劉勉新任治粟内史,很是賣力,将多年的國庫賬冊重新籌算,一卷一卷放到我的桌上。年關将近,又恰逢戰事出歇,太常送來了祈福辟邪祭祀的議程,加之新一年舉孝廉、修壩、修長城、農桑等事宜,廣明殿和彤管閣的竹簡書帛隻見壘高不見下降。
上朝、批奏疏、吃飯、睡覺,規律又忙碌的日子讓我上瘾——我無法再去想别的事情。我好像又回到了打仗時等消息的狀态,遠方沒有書信寄來,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在宮外給宋君若開一間府,宋君若卻不願意搬出去,借口光祿勳府衙設在禁中,他若住在宮外,公務十分不便。
我罵他狡辯,我明明特意給他挑了最好最近的位置,從宋府到光祿勳府衙的距離比廣明殿都短,他竟然睜眼說瞎話覺得不方便,完全就是在否認我對他的關心。
“你是不是故意要我搬出去的?”宋君若直截了當地質問我,“你現在不想和我帶在一起了?就因為我膽子大了?”
“是你長大了。”我用手指抵開他近在咫尺的臉,“你不一直希望我承認你長大了嗎?這就是最好的證明。離開長輩,獨當一面。”
“你不是長輩。”宋君若注視着我的眼睛,他的眼中有委屈和不甘。眼睫垂下,嘟嘟囔囔,“我知道你為什麼讓我走……我、我……姐姐!”
“沒有因為什麼也沒有因為誰,就隻是因為你立了功,長大了,還封了官。即便我是長公主執掌朝政,但外官我不可能時時會見,你若同住廣明殿,結交朝中官員必定不方便。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我的保護,而是紮根生長、豐滿羽翼,早日找到自己在朝中的位置,然後再想辦法往上爬。”
宋君若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我……”他看了看我,顯然是把話聽進去了,“我知道。”
我拍拍他的肩膀:“懂就好,不要浪費姐姐的一片苦心啊。”
“但我也知道你不僅僅隻有這個理由。”他的語氣笃定,毫不避諱地看着我,“我的那些心思我不說你肯定也知道,何況說再多的話也比不過實實在在地為你打一場勝仗。你的心由你自己做主,但是我的心是由我自己做主的,你隻需要看着我就行。”
他老是這樣,拉着我的手,說着一些令人着迷又無法抗拒的話。他的年輕與赤誠令人感懷,可他的莽撞與不定令我不安。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摩挲着他的手,一寸寸地描摹着他手上的繭子。
這個弟弟是讓人安心放心的,可我另外一個弟弟卻讓任何人頭疼——他的藥瘾越來越重,每晚侍奉的女子也越來越多。少府向我上呈他的每日花銷,看得我眼睛都在流血。他甚至趁我政務戰事纏身之時,将國庫裡的阿芙蓉盡數拿光,分與麟趾殿所有侍從。
煙霧缭繞,吞雲吐霧,好好的一個麟趾殿變得烏煙瘴氣。我叫去的太醫也被一個個趕了出來。
實在是太不成體統,我叫萱萱去把肖溪叫來——是時候管管他了。雖然我期望他軟弱無能,但我如今需要他立在我的身後,隻要身後。
可我沒想到的是,肖溪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