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勉回來了,但他是一個人回來的。
裴林琅按照我的旨意向東南推進。楚國魯國被廢,群臣四散歸田,膠東、廣陵、淄川偃旗息鼓、俯首稱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便臨陣醒悟也改變不了他們謀逆之心。三國之地縮減,田租、市租、兵馬、鑄币、任官等權力一律收歸中央,諸侯王成空殼,頂多就是個蒙陰受封的公子王孫。
裴林琅行至廣陵,我希冀他将劉勉與裴仲琊安全帶回,可他隻帶回來一個人——
裴仲琊失蹤了。
姜琰的人比裴林琅早先一步進入廣陵,他們想殺了裴仲琊,這個從内部瓦解聯盟的人。
“當時微臣恰與裴公子在一處,方要啟程與小裴将軍彙合。誰知行至一處山林,姜琰的人便從四面八方沖出來。守衛與其厮殺,微臣與裴公子分散逃走,在大道上遇見了小裴将軍這才得以獲救,可當我們折返尋人時,翻遍山林也不見裴公子蹤迹。”劉勉頭壓得很低,不敢看我的臉色,聲音有些顫抖,說一句哽咽一下,“小裴将軍留了人馬在廣陵,已與廣陵王一同全境搜尋,必回給……給殿下一個……一個交代。”
我良久沒有說話。
裴林琅和劉勉紛紛偷偷擡頭看我,我深喘了一口氣,想擠出一個不算難看的表情臉上卻很僵硬:“好……”聲音也有些抖,“除了廣陵,周圍各郡國縣都要派人找一找。裴公子為國為民隻身赴險遊說,我們不能讓他死……消失地不明不白,一定要給裴家、朝廷,還有百姓們一個交代。”
“是……是。”劉勉說話磕磕絆絆,又從懷中掏出卷軸遞給萱萱,“此乃廣陵、楚、魯等諸侯國與田诠重要來往書信記錄與賬冊抄錄,原本皆帶回,已交由彤管閣陳首輔收錄。”
我打開粗粗翻看,點了點廣陵等國的記錄:“若有關廣陵、膠東、淄川等郡國的記錄就抹掉吧,剩下的叫其他諸侯王從他們自己的府庫裡出,不可剝削魚肉百姓。”
“是。”劉勉應道。
“表哥與小裴将軍舟車勞頓,若無其他要事,便先行回去歇息吧。其餘的明日再議。”我有些疲乏,将卷軸扔給萱萱就想回去睡覺。
一直站在旁邊的劉些卻叫住了我。許是我的臉色太差,連舅舅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殿下留步……”他終究說了出來。
我瞥了一眼裴林琅和萱萱,示意他們出去,廣明殿隻剩下三個血脈相連的人。
“殿下,”劉些上前幾步,躊躇遲疑,“裴二郎的事……子誠心中也十分難過,他與小裴将軍多次往返搜尋,山頂山腳都找遍了。廣陵王也是派人四下尋找,都……沒能找到……但是小裴将軍在那裡留的都是精兵良将,不出幾日必定能帶來新的消息!”
新消息而非好消息,這話說得真是天衣無縫。
劉勉仍舊跪在地上,直着身子不敢看我。
我笑了笑,走下去将他扶了起來:“表哥也是大齊的功臣,哪能一直跪着。長安江東相去千裡,表哥也是身負險境,死裡逃生。我們是君臣,更是親人,本宮會一直記着你們的好,你們的功。早些回去歇息吧。”
劉些劉勉面面相觑,最終還是拜禮離開。
那卷軸拿在手中好似千萬根綿針紮進我的血肉裡,痛楚在十指生根發芽蔓延到心髒,一呼一吸都牽扯着五髒六腑一起脹痛流血。
未央宮的風起起落落,燈明明滅滅,太陽東升西落,蒼穹鬥轉星移。我不知在窗棱上坐了多久,若非萱萱叫我,我都不知道狐裘竟被雪水打濕。手腳冰冷,熱湯怎麼暖也暖不回來。
萱萱服侍我睡下,我卻隻能睜眼看着燭火在榻頂搖搖晃晃,怎麼都閉不上眼睛。
“殿下,陳首輔送奏疏來了。”萱萱在帳外喊,“還有……劉勉大人。”
我“噌”地從床上起身,整理一番去外殿接見。
陳蘊命人将奏疏放在幾案上,看了看劉勉朝我使了個眼色便退了下去到偏殿候着。
劉勉立在面前,眼神卻有些愧疚心虛,不太敢看我。
必定是為了早上的事。
我摒退衆人,劉勉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下來。
“今日是表哥當值嗎?”
“微臣……與同僚換了班,是有話同殿下講。”
我的心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