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間清醒,一個翻身往床榻裡滾:“誰!”
月光帷幔下,宋君若俊朗的臉掩映在黑暗清冷中,眼眸清亮、鼻梁高聳,嘴角淺淺勾着,俯身下來摸了摸我的臉:“姐姐,我回來了。”
“阿若?”我終于看清他的臉,“阿若!”百日思念擔憂頃刻化為烏有,我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冷冽的風雪鑽在他的衣袍裡,貼着我的紗衣,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宋君若抱住我的腰起身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他埋在頸間深深一嗅,似是滿足似是安心地歎了口氣:“是我,我真的回來了。”
我從他身上下來,連忙翻衣領袖口:“快,給我看看,有沒有哪裡受傷?你真是……膽子就那麼大!帶那麼少的人就敢沖敵軍軍營,萬一……萬一……”
“沒有萬一!”宋君若重新将手搭上我的腰,朝他一攬,“我不會輸,我隻會赢!我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你在長安等我,我也一定會回來!姐姐,我真的做到了!”
少年眼裡是欣喜若狂,他的眼眸好像迸着火花,連我都覺得熱烈起來。宋君若再一次将我抱起來轉圈,腳下卻不穩,二人雙雙摔倒在床上。我笑得岔氣,艱難地從被窩裡爬起來,卻看見宋君若仍舊埋在被子裡輕輕地聞着味道。
我面上一熱,揪住他的後脖頸将他的腦袋拎起來:“你幹什麼呢!”
“好懷念這個味道……”宋君若仰面躺了下去,“小時候我們就經常睡在一起,你屋子裡一直都是這個熏香。我在北境的時候,很想家,很想你,有時聞到類似的味道,我心裡頭就特别難受。就想着……為什麼要打仗呢,我能不能早點回到未央宮,回到你身邊?可轉念一想,男子漢大丈夫,我不該這麼優柔寡斷、磨磨唧唧的,我本就是為了你才跟随裴開項去北境的,自然要在那裡完成你交給我的任務才有臉面來見你!”
“我真的回來了!”他又重複了一遍。
三個月。
他離開長安不過三個月,但他的改變卻好似有三年那麼長。身量變得更加高大魁梧,臉頰粗糙卻更精神剛毅,雙眸炯炯有神,像暗夜裡明亮的燭火和星子。下巴和鬓角有短短的青色胡茬,一看就是來見我前剛草草刮過,給年少的容顔更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宋君若真的變得不一樣了。
他像一個真正的男人,卻躺在我的床上。
我垂下眼眸,扭頭不去看他。
宋君若起身追上來攬住我,腦袋像小狗一樣地在我的肩膀上蹭來蹭去:“姐姐,你看看我變化大嗎?他們都說我又長高了。我說:‘我都七尺九了,還能長高啊?’他們說:‘那當然啦,半大的小子,竄天的樹。你都快趕上紅纓槍了。’”
說罷,他挺直了腰杆問我:“後來我量了一下,我竟然八尺二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你看看呢,我是不是又長高了?”
我笑着朝右邊挪了挪:“你站起來讓我看看。”
宋君若忽然不說話了,他眉眼彎彎,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就是不站起來。
火爐一團一團地冒着熱氣,不知從哪兒來的風将帷幔吹得晃晃悠悠,兩個人的影子一會兒合在一起一會兒又分開。宋君若的眼神直接,他看着我,我将頭扭向一旁:“我……我以為你會跟随大軍一起回來。”
“我太想你了。戰事已歇,早回晚回都一樣。我跟人說我挂念你的病,就先行啟程回來看你。”他握了握我的手,起身從木施上取下我的外袍給我披上,“三個月……你瘦了好多。”
我攏了攏外袍又稍稍挪開一寸。宋君若卻猛地将被子一拉,我整個人都被拖到了他面前。近在咫尺,呼吸相聞,我不敢動,也不敢看他。
很多東西都變了,在他離開之前就變了。
我既希冀着他回來,又憂愁着他回來後該如何處理我們倆之間的關系。
該怎麼做呢?他似乎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
宋君若将我的碎發别到耳後,輕聲問道:“病怎麼樣了?好些了嗎?”
我笑笑:“已經好了。一聽說你們要回來,我哪還有什麼病?”
“你們?除了我還有誰?”宋君若定定地看着我,似乎隻要我的嘴巴裡說出他不滿意的答案,我就完了,“你不會說的是……”
“是你們所有人。”我點着額頭将他推遠,他卻将我的手拉過去貼住臉龐,在手掌心烙下輕輕一個吻。癢癢的,直癢到心坎兒裡。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姜毓卿,縮回來!把手縮回來!
可宋君若沒讓我有這個機會,他張開雙臂将我抱進懷中,熱哄哄地身體熨帖着我,即便在北風凜冽的冬夜裡也不會覺得冷寂孤單。
“我好想你……戰場上每一次刀光劃過眼前,我總覺得我要死了,可我一直記着你——你還在等我回家,我絕對不能死。如果我死了,誰又來陪你呢?”宋君若的懷抱越來越緊,“隻有我才能陪在你身邊,别的什麼人根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