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玉闌音一行人在劄布薩樂得清閑,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七八天後,他們挨家挨戶地同部落裡的人告别,并借了機會将先前收的禮挨個還了回去。
最後一站是劄布薩的首長——山桂家。
山桂眼中含着熱淚,他想伸手,但是又怕自己滿手的泥濘髒了眼前人幹淨素白的衣裳。
最終隻抹了一把眼淚,“藥郎先生……這就是要走啦?”
玉闌音略一垂眸。
他主動伸出手握住了山桂操勞半生粗粝的雙手,“嗯,這就走了。”
克古魯這人從小就好逗樂,最看不得分别時凝滞的氣氛。
他笑起來打趣,“這都要走了,我的大紅包呢,爹?”
山桂眼中帶淚地推搡他一把。
“馬雅!”他往後喚一聲,“從我屋拿些銀子來給溫哥他們帶着,不要碎的唔……”
“哎哎哎!”
克古魯哪知道這人今天這麼實在,忙不失疊地捂上了山桂的嘴,“瘋了?犯病了?我可不是來要銀兩的意思啊!”
山桂笑着拽下他的手。
“知道,知道,我這也就是一番心意。”
溫卓手疾眼快,在一旁攔住了提着一兜銀錠的馬雅。
馬雅不聽,一邊嘟囔着什麼一邊往他手裡塞。
“山高路遠。路上難免有用到銀錢的時候。”
玉闌音忽然開口了,“我們今隻取兩塊,做一路上的盤纏,也不拂了你們心意,可好?”
玉闌音左右逢源的本事仿佛是天生的,說起話做起事來面面俱到。
山桂開心了,連忙叫馬雅取兩整塊銀錠。
往克古魯手裡一塞,“好孩子,爹言而有信,說到做到。”
“不過,你們如今這一走……”
山桂悶聲道,“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面了。”
“各位一路上注意身體,特别是藥郎先生,這身子都成什麼樣兒了……”
他笑起來,揉揉酸澀的鼻頭,“今年過年有空回來看看,我還有兩壇子老酒在樹底下,到時候開封,保準香死你們。”
臨到告别,人的話總會不自覺地變多。
山桂拉着溫卓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最後他一把抱起在身旁探頭探腦的阿麗,“阿麗,來,和叔叔們說再見。”
阿麗今天梳着沖天辮,古靈精怪的,很可愛。
她甜甜地一笑,說出來的話卻讓在場各位大跌眼鏡,“爹,我想嫁給藥郎叔叔當媳婦兒……”
“蒼天,你可真是我的活祖宗……”
這話一出,吓得馬雅都沒來得及思考,一把捂住阿麗的嘴,“快别說話了你。”
随後她悻悻地一轉頭,“藥郎先生你别聽她胡說啊……她就是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
沒等玉闌音開口回話,一旁地溫卓稍往玉闌音身前一靠,硬邦邦道:“不行。”
知情人士克古魯連忙過來打圓場。
“哎呀阿麗啊,藥郎先生年紀好大了哦,不合适的嘞……”
阿麗不知道現在的局面因為她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她眨眨眼睛,再添一把火,“為什麼不行?藥郎叔叔長得很年輕呀。”
趕在溫卓臉色更加陰沉之前,當事人玉闌音終于開了口,“阿麗。”
他俯下身,聲音無比清和,笑道:“叔叔喜歡男孩子,所以很對不起,叔叔不能娶你哦。”
溫卓瞬間就被摸順毛了。
山桂和馬雅聽了這話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可山桂懷裡的阿麗渾然不覺,她咬咬指甲。
糾結了好半晌,“哦……好吧。”
山桂看看神情雲銷雨霁的溫卓,又看看好整以暇的玉闌音,再看看溫卓,再看玉闌音。
如此多次。
“嘶……”
他牙疼似地抽了口氣。
他好像……發現了些不得了的秘密。
來不及做多餘的思考,他下意識把懷裡的阿麗往地下一扔。
……是她說的,和我沒關系。
玉闌音一行人終于作别了劄布薩。
沒再浪費時間在路上,溫卓一個縮地千裡,三人穩穩當當回到了十方宗。
近一個月沒回來,家裡的物件難免落下了灰。
趁着溫卓在家中收拾東西的空當,玉闌音往藥谷鳳鳴峰處去了一趟。
鳳鳴峰上,善玄正坐在小闆凳上吃虎皮花生。
一邊吃一邊指手畫腳,“……這神像的座台都擺歪了,一個兩個這麼大的人了,做起事來這麼不用心?”
“善玄。”
玉闌音走進,站在神像腳下,神色莫辨。
“哎喲,師尊!”
善玄把手裡的花生往别處一丢,趕忙站起身湊過來,一臉讨好,“師尊您怎麼回來了?也沒和我說一聲……”
玉闌音沒理他。
他擡頭看看那活似通天高的神像,随後神情古怪地看了善玄一眼。
“怎麼了,師尊?是哪裡不滿意?”
生怕玉闌音不知道似的,善玄嘴皮子吧嗒吧嗒介紹道,“這神像是器閣崇本他們親自雕的,通體漢白玉的,底座是雕的蓮花,邊上鑲的是金……”
“善玄。”
玉闌音溫和地打斷了他,“神像雕得确實不錯。隻是……這雕的人像,為何是我呢?”
器閣以崇本為首一衆長老齊齊打了個噴嚏。
賜意宴的神像雕刻的的确是玉闌音。
明明是玉石卻雕出了衣袂翻飛之态,盡管面部隻雕出了玉闌音的七八分神韻,但已然是豐神俊朗,一副不悲不喜的慈悲相。
“啊,不可以嗎?”
善玄一愣,“您是雲州上仙啊,這又正好是師弟的賜意宴,我就擅作主張……”
他打量着玉闌音的神情,試探着問:“不然我叫崇本他們重新再雕一個?雕個四大天王,行不行?”
“罷了。”
這話多戳心窩子啊,玉闌音到底是沒舍得再讓無辜的器閣群衆返工,他歎口氣,“就這樣吧。”
得逞了的善玄笑道:“得嘞。”
三天轉瞬即逝,轉眼已經到了賜意宴當天。
玉闌音這一天罕見地醒了個大早。
他剛輕手輕腳地一翻身,身旁的溫卓立即伸手拽住了他。
“小心……怎麼掉下去了。”
溫卓迷迷糊糊低聲道。
玉闌音在黑夜裡輕聲一笑。
他玩鬧地彈了一下溫卓的額頭,“去你的,你才掉下去了呢。”
溫卓迷迷瞪瞪地清醒過來。
他按了按發漲的額角,聲音裡透着幾分倦意,“怎麼醒這麼早?”
“你說呢?”
玉闌音沒好氣地拍了拍他的手,“還不是要給你準備宴服。”
昨晚兩人喝了兩杯今年春天的新酒,床上鬧騰得又過了些。
玉闌音倒是樂得自在,中途累了就兩眼一閉睡下,可憐了溫卓抱他沐浴,又換了新的床褥被子,真正躺下的時候已經是醜時有餘。
玉闌音有些心疼,轉而掐了掐他的掌心。
“那衣服是雲間坊趕夜紡的,這會兒才完活兒。我下山去拿,你再睡會兒,回來我叫你。”
溫卓窩在被子裡悶悶地說了聲好。
不過事實上,玉闌音從山下回來并沒有叫醒他。
溫卓舒舒服服一覺睡到了自然醒。
醒來時天已大亮。
玉闌音正在外頭搖椅裡躺着。他特地找了個角度,一探頭便能看見屋裡頭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