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牽了牽阿麗的小辮子,聲音不自覺地更加柔和下來,笑道:“謝謝,你也很年輕。”
阿麗忽然一瞪眼睛,猛地撲進了山桂的懷抱。
山桂吓了一跳,“哎喲,怎麼了阿麗?”
阿麗臉蛋紅紅,臉埋在山桂懷裡。
“他好漂亮……”
嗡嗡嗡嗡。
山桂壓根聽不見小蜜蜂阿麗到底嗡嗡了什麼。
他湊上前去,“嗯?”
于是阿麗又小小聲說了一遍。
這回山桂可算是聽清了,哈哈大笑。
随後他笑着同一頭霧水的玉闌音道:“阿麗說先生你長得好!她害羞了!”
玉闌音笑了起來,正當他想要去捏捏阿麗的小手的時候,溫卓沉着一張臉走過來了。
他闆着張臉,替玉闌音揪了揪阿麗的小辮子,硬邦邦道:“謝謝。”
玉闌音“啧”一聲,不着痕迹拽了一下溫卓的袖子。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幾乎是耳語,笑得溫卓耳朵發癢,“小孩子的醋都吃?”
溫卓沒笑。
他神情不算很陽光地看了玉闌音一眼。
玉闌音這才意識到。
哦,說到小孩子,溫卓的年紀……好像也沒和阿麗差多少。
于是在場放聲大笑的人除了山桂又多了個玉闌音。
雖然馬雅嘴上說着來不及準備,但實際上真的到了宴席開始之上,那豈是一句饕餮盛宴了得。
活像是搬空了家裡的全部家當似的,凍在地窖裡的一年四季的好肉好菜全都端上來了,甚至還有劄布薩極為罕見的野蘋果,香瓜,脆棗,不分時令的,一應俱全。
克古魯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媽呀……”
馬雅誤以為克古魯是在叫她的名字,下意識道:“嗯?”
于是——牆頭草了一輩子的克古魯立即從善如流地從了。
“媽!”
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媽”,直接把媽本人馬雅喊得呆愣在當場。
她眨眨眼,直往山桂那處瞧,“……這……不合适吧?”
山桂連連擺手,“合适,合适。”
随後他笑眯眯地朝克古魯一颔首,“好孩子,叫爹,爹給你包大紅包。”
克古魯立即收起了那副恭敬的嘴臉。
他不陰不陽地扯了扯嘴角,“滾,行嗎?”
桌上當即哄堂大笑。
笑夠了,山桂終于清了清嗓子。
澄黃的煤燈讓他的臉看上去有幾分蕭瑟的刻薄,與兩分釋懷的柔和。
“那我今天也不客氣了,盡地主之誼,舉杯,提一個。”
玉闌音恍惚之間,眼前總閃過故去已久的,魯爾邁的身影。
他小時候倔強地仰着頭,他腼腆的笑,他病床上的憔悴……最終之時,棺材裡,安靜地雙手交疊。
一一閃過。
不過最終那回憶裡的身形最終還是逐漸散去,卻又有誰的身形在逐漸清晰。
“……我也不會說漂亮話,我打小便認識我溫哥和克古魯,這倆兄弟。和我玩得好的那幫狗小子,如今若不是趕上逢年過節影兒都見不着……所以呢,這第一杯酒,敬重逢的我們,敬我們的友誼。”
是山桂。
玉闌音愣愣地随着大家舉手,碰杯。
第一杯酒。
“這第二杯,我單獨敬我溫哥一個。小時候我們那一幫人覺着溫哥可清高了,整天不說話不知道在裝什麼……诶诶诶,溫哥别嫌我話說得粗啊,我們當時真這麼想的。”
山桂喝酒上臉,他哈哈笑着,一杯酒下去臉上已經泛了紅暈。
他攬過溫卓的肩膀,第無數次地提起那老黃曆的故事。
“……那年圍獵大賽,就是我溫哥,送給我了我人生中第一個圍獵大賽的頭獎!那年我爹真是老高興了啊,當晚飯都多吃了一碗……哎喲,可算是給我良心不安的喲,一整個晚上沒睡好,第二天提着一盆果派給藥居送去了——對吧對吧!藥郎先生笑了,看來藥郎先生也還記得!”
玉闌音看了看尴尬地不知所措的溫卓,笑着一颔首,示意山桂他的确還記得此事。
“那時候我就知道,我溫哥,就是悶,但真的是特好一人!來來來,不廢話,敬溫哥,幹!”
溫卓苦哈哈地舉杯。
把一旁玉闌音逗得好一番樂。
舉手,碰杯。
第二杯酒。
“這第三杯酒,敬藥郎先生。”
山桂身上的酒氣似乎忽然間散去了,他的眼睛紅紅的,卻很亮,但又隻是一個瞬間,他身上這銳利的鋒芒就散去了。
山桂憨厚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我不會說漂亮話,但是……又總覺得,說到藥郎先生,話就是得漂亮點才行……”
馬雅看着自己那無用的男人,白眼一翻。
“沒用的東西,幹什麼吃的,就你還提詞呢。”她嘟哝着罵一句,“來來來,藥郎先生來提一個怎麼樣?藥郎先生最有文化!來一個!藥郎先生親自來一個!”
玉闌音眯了眯眼睛,他似乎是在笑,卻很久沒有說話。
溫卓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一旁,克古魯忽然笑着站起身。
“喂,山桂!你敬我大哥,也敬藥郎先生,那我呢?怎麼不單獨敬我一個?是活得皮癢了?”
山桂原本是想兩個“滾”伺候的。
但是張嘴的瞬間他就改了心意,“成啊,也敬你。都來敬我老大不小沒出息的兒子一杯吭,哎喲這孩子打小就……”
克古魯當即就要一腳踹過去。
溫卓深深地看了一眼克古魯。
也終于得了空當,他捏了捏玉闌音的掌心,“闌音。”
玉闌音搖了搖頭。
他沒有看溫卓,隻是輕輕地清了清嗓子,“各位。”
桌上嬉鬧的人不約而同地就安靜下來了。
“我不過是一介郎中,來此處也隻是身兼重任不得已而為之,若真要敬酒,敬我,我誠惶誠恐,也非如此自命不凡。這最後一杯……”
玉闌音略微一頓,桌上沒有一人開口說話,隻是靜靜地等待。
玉闌音沒有絲毫醉意,聲音清冷卻溫潤,他似乎是一哂,又似乎是沒有。
“這最後一杯,敬你我,敬生命,敬雲州大地,敬萬物輪回,敬天道昭昭。”
桌上一時無言,但這沉默并不刺耳。
溫情到幾乎讓在座所有人都要掉下淚來。
山桂忽然眨了眨眼。
随後他一低頭,飛速地抹去了眼角晶瑩的什麼。
他舉杯,“敬天道昭昭。”
“敬天道昭昭。”
“敬天道昭昭!”
溫卓是桌上五人中最後一個舉杯的。
他故作無意地輕輕将酒杯往玉闌音的酒杯上一磕。
“敬天道昭昭。”
舉手,碰杯。
第三杯酒。
喜相逢,飲盡杯中酒。
今夜不醉不歸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