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咋了這是?你這咋着急忙慌地跑回來了?”
一個系着獸皮圍裙,身材圓潤的中年女人聞聲看向門口,着急忙慌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是部落裡頭出啥事兒了?誰家馴鹿又丢了?還是誰家又進來熊了?”
“出事兒?”
穿着薄皮襖的山桂匆匆忙忙地進屋,臉上卻是一片喜色,“那哪能!”
“爹!”
脆生生的喊聲從裡屋傳來,十分嘹亮,緊接着就是“噔噔噔”的腳步聲。
聞聲,山桂趕忙扔下小帽子,樂樂呵呵地接住了迎面朝他跑來的不超十歲的小姑娘,“诶!好姑娘!”
“欠兒的,淨打啞謎。”
馬雅笑着推搡了他一把,“瞧你臉上樂開花的樣兒喲,到底是有啥好事兒?”
山桂拿他的胡渣磨了磨懷裡小姑娘的臉頰,“阿麗,還記不記得上回來咱家吃飯的那個溫叔叔?”
阿麗被蹭得臉上疼,皺着眉把山桂推開,“是那個穿得薄薄的,長得很好看的叔叔嗎?”
“對,就是他!上回臨走,你還纏着人家,抓着人袖子死不撒手。”
山桂笑呵呵道,“那個叔叔今晚上又來咱家吃飯!高興不?”
“溫叔叔又要來啦?”
阿麗聽得眼睛倏地一亮,“高興!”
馬雅在一旁聽得一聲驚呼,“天,溫哥要來?”
“還有一個我小時候的兄弟,和藥郎先生,他們仨一塊兒,從中原回來了。”
山桂一邊打量着馬雅的臉色,越說越沒底氣,“來得及,來得及的……”
不說還好,說完之後馬雅手上十分不留情地給了山桂兩巴掌。
“滾蛋!來這麼多人你這怎麼不早說?這都中午頭了,家裡沒酒沒菜,拿什麼招待人家?”
山桂被這巴掌呼得一個趔趄。
“别給我裝!顯得我用了多大勁兒似的!”
馬雅氣沖沖道,“藥郎先生來你還想着晚上飯糊弄?個殺千刀的貨。”
阿麗不解,瞪着眼睛疑惑問道:“爹,藥郎先生是誰呀?”
多虧了這一打岔,山桂終于得以逃出了馬雅的魔爪。
他連忙牽着阿麗的小手到了一旁,臉上又是止不住地樂呵起來,“也是一個叔叔,打你爺小時候就認識他,長得可漂亮了。比你溫叔叔還漂亮。”
阿麗不信。
她皺皺眉,“我爺小時候?那這叔叔得多老了呀,咋可能長得漂亮……”
“小小的孩怎麼說話呢。”
山桂毫不客氣地給了她個腦瓜崩,“等藥郎先生來了你老實點吭,别逼我揍你。”
夥房裡間歇性地傳來一陣陣的叮當哐啷聲。
期間夾雜着馬雅煩躁地暴怒,“晚上哪時辰到啊?家裡頭一點好肉都沒得!我得去市集上買去!”
山桂老實巴交道,“他們這回不是使法術飛來,聽着那聲音像是坐馬車來的,不會到很早的……”
“咚咚咚!”
門被敲響了,“山桂!我是克古魯!我們到了,快開門!”
屋内,一瞬間,無邊的寂寞悄然蔓延。
山桂臉色一白。
他瑟瑟地往馬雅那處看去。
“山桂!山桂!”
随後敲門聲停了一停,甚至能聽到屋外頭的克古魯十分納罕地嘟囔道:“咦?不在家嗎……”
“砰”得一聲。
将将回過頭去說話的克古魯直接被忽然打開的木門推得摔了個狗啃屎。
“我去……”
跪在地上的克古魯龇牙咧嘴地往後看,“偷襲?”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裡有人,有人。”
山桂點頭哈腰的神情忽然一頓,他直直地盯着這個淺色頭發、淺色眼睛的人愣了好久,“……克古魯?”
克古魯拍了拍身上的土,起身後翻了個白眼。
“是啊,是我啊。不認得了?”
山桂好一陣沒能說出話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克古魯,一雙飽經風霜的粗粝的手在克古魯的白金色袍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認得,認得。”
他擡頭笑了笑,圓圓的臉上盡是皺紋,“就是……變樣了,和小時候不像了。”
克古魯爽朗一笑,他二話不說,一把摟住山桂,絲毫不在意自己嶄新的宗門弟子袍已經黑一塊白一塊。
“哪有呢!别瞎說!”還不忘揶揄道,“好久沒回來了,想不到你這都做上首長了?聽說還娶了漂亮老婆!好風光啊!”
山桂終于在他嬉笑的的臉上隐約見到了當年的影子。
他不由地眼眶一熱,“怎麼的?想搶我媳婦兒?那真是謝謝你八輩祖宗,我倒貼些銀子送你家去。”
克古魯:“……”
克古魯:“行啊,簽字畫押,不許反悔。”
山桂猛猛地給了他兩拳,笑罵:“滾蛋。想要媳婦兒自己讨去。”
哪知,山桂隻是玩鬧的兩錘,險些給瘦猴兒似的克古魯幹趴下。
“我去……你這什麼牛勁……”
山桂一邊笑着替克古魯揉着肚子,一邊轉頭朝笑盈盈垂手而立的另外兩人打招呼。
“藥郎先生,溫哥。”
玉闌音和溫卓皆是笑着一颔首。
——盡管他們的臉色并不能算得上是很好。
也是,馬車咣叽咣叽一路将近半個月,誰能笑着從馬車上走下來。
這一切罪惡的源頭還要追溯到克古魯。
因為三人是在克古魯強烈且不容置喙的建議下,憶苦思甜,重走來時路——
其實一開始的計劃更為激進,克古魯的原計劃是,三個人,三匹馬,“得各嗒得各嗒”地回劄布薩,最後到底是被溫卓嚴肅地拒絕了——好說歹說,改成了馬車。
山桂敏銳地察覺到了兩人身上隐隐約約的風塵仆仆。
“别客氣啊,快進屋吧藥郎先生,這北塞不比中原,夏天風也涼,你身子骨弱,别吹着風。”
剛一進屋,馬雅便擦着手迎過來了。
她面上的擔憂不似作假,“哎喲哎喲,藥郎先生,一路上風餐露宿了吧?看這臉上黃的,快坐下喝點水歇歇。”
說着說着,她便想起來了别的事,狠狠地剜了山桂一眼。
“都怪山桂,也不早點說你和溫哥,還有克古魯仨人都要來,哎呀家裡上上下下也沒打掃,連口吃的喝的都沒有……”
對于馬雅的絮叨,玉闌音絲毫沒有表現得不耐煩,他溫溫和和地笑着,甚至帶着兩分恰到好處的饒有趣味。
“今日這也算是我們一行人來得唐突,馬雅姑娘不比如此挂心。”
玉闌音說起話來四平八穩,滴水不漏,“況且舊友重逢之宴席,自然是大家一起動手,熱熱鬧鬧才好,過會兒我們打下手,還得麻煩馬雅姑娘費心指點一二了。”
馬雅被玉闌音這左一個“姑娘”右一個“姑娘”,叫得那叫一個心花怒放。
她連連擺手,“哎呀,這一把年紀了,也就藥郎先生還‘姑娘’‘姑娘’地叫……都成糟老婆子啦。”
玉闌音笑道:“馬雅姑娘和我上次見之時無甚區别,依舊光彩動人生機煥發。”
站在一旁許久的溫卓輕輕咳了兩聲。
得到不詳信号的玉闌音當即話鋒一轉,“……是和溫卓一樣,光彩動人,生機煥發。”
馬雅看不出兩人之間你來我往的眉目傳情,也沒聽出這話有任何的不對,隻顧着“哪有哪有”地傻樂。
山桂和克古魯倆人勾肩搭背地叙舊,也沒留意到此處。
直到無人在意的角落傳來小女孩脆生生的說話聲。
“爹,這就是你說的藥郎叔叔嗎?”
山桂這才回了神,想起來自己那被遺忘許久的小女兒。
他連忙抱起阿麗走到玉闌音身旁,“快,叫藥郎叔叔。”
阿麗長得不像山桂,反而更像馬雅,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編着小辮子,很可愛。
“藥郎叔叔。”她乖乖叫人,一雙眼睛滴溜滴溜地眨,看上去機靈又乖巧,“你真年輕。”
玉闌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