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府奇大無比,廂房大殿無數。此時正值晚膳時間,溫卓腳下禦風挨戶瞧過去,每個廂房裡都住着姿色、年紀各不相仿的美貌婦人。
别說玉闌音了,一趟走下來,連個男丁都沒看見幾個。
溫卓不禁納罕,難不成此玉府非彼玉府?玉闌音果真不在玉召秋這一支上?
終于,溫卓第無數次在心裡道一句“失禮”,一邊踏進一棟西面的廂房。
可謂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下還真讓他瞧見了些有意思的。
這間廂房比他剛才去過的所有屋殿都要熱鬧些,屋内圍桌坐着四人,正在用晚膳。
一對男女,一雙兒子。
桌前的婦人生得極為明豔,丹鳳眼,畫着細細的眉毛,胭脂紅得像火。
她頭上簪金帶玉,身上穿着的是薄如蟬翼的手紡輕紗,舉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精明勁兒。
婦人身旁的男子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鬓角生出了花發,但眉目依舊極為鋒利,氣宇軒昂,并沒有因為歲月而淺淡柔和一分。
想必這便是玉家家主,玉召秋了。
溫卓隻往玉召秋那處打眼一看便愣住了。
因為這玉召秋,長得同玉闌音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兩人長得有多像呢?
就是即便是如此熟悉玉闌音的溫卓,打眼一看,都恍惚地以為面前的這人其實是老去了的玉闌音假扮的。
不過……不知是因為自己私心作祟,還是因為玉闌音夢裡潛意識的影響,溫卓看着玉召秋,隐隐感覺到一種極為刺鼻的、尖銳的不适感。
但這負面情緒轉瞬即逝,快到溫卓甚至來不及剖析出它的由來。
借着自己身上披着隐身術的結界,溫卓也不磨叽。
他直接大闊步進了屋,去看兩人身旁坐着的那一對背對着他坐兩個孩子,可是剛一看過去,溫卓的眉頭當即就微微蹙緊。
不是玉闌音。
而且……雖然他這人并不願意評價别人的外表,但他還是被這一對錦衣玉食的孩子的長相驚到了。
兩個孩子皆是随了桌上婦人的那一雙吊梢眼,但又沒有婦人的眉目含情和三分妩媚,說一句賊眉鼠眼不為過。
大一點的那個十二三歲光景,臉長一些,皮膚黝黑,生着一口龅牙,吃起飯來直吧唧嘴;小一點的那個八九歲,生得白淨一些,挺胖,遠看像個發面饅頭。
他們二人神态驕縱無比,喊着鬧着,活像是戲台上的一對兒醜角。
不知是何種心理使然,溫卓隻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看他們,明知道旁人看不見自己,但還是匆匆地低下了頭。
連連心道:“失禮,失禮。”
玉召秋和玉闌音長得太像了,溫卓由此确定自己沒來錯地方。從這西面的廂房出來之後,他加快了腳步,往四處更偏遠的院落裡找去。
天色越來越暗了。
溫卓找的越來越焦躁,即便是如此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罵了幾句髒話。
這玉召秋到底是納了多少小妾?
玉府裡頭的廂房院落比十方宗的山頭都多!
溫卓終于肯定自己對玉召秋的惡意不是空穴來風了,他一邊問候着玉召秋的祖宗十八代,一邊為自己惡口連連道歉。
倒不是怕自己遭報應,純粹是怕自己罵玉召秋上下九族的時候牽連到玉闌音。
最後一間廂房院子在整個玉府的東北角。
它同整個玉府的風格格格不入,院子裡也沒怎麼有花花草草,隻兩棵柳樹随着風微微搖曳。
房屋看上去也疏于修繕,五脊倒是還算完整,六獸已經缺了仨。
整個廂房内昏昏暗暗,壓根不像是有人居住。
溫卓其實對于今日能找到玉闌音已經不抱希望了。
萬一今日趕了巧,正值玉闌音出了遠門,留宿外頭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懷着純樸的“來都來了”的心,歎了口氣,穿過門闆進了屋。
屋内倒是比外頭看着亮堂一些,而且大概是因為玉府實在是太闊綽了,即便是再不受寵也不至于缺吃緊穿,這間屋内出乎意料地并不破敗,同其他屋内相比也并不差太多。
一個不施粉黛的年輕女子正在小塌上盤着腿刺繡,她的頭發被一根素簪子松松地簪起,在煤油燈下溫婉又平和。
溫卓對于玉府這幾十号女眷根本提不起興趣,掃了一眼便往别的屋去了。
右邊那屋子大約是書房,門縫裡透過來煤油燈的光,溫卓剛一湊近甚至能聞到穿透了房門的一縷墨香。
他手上掐了個訣,穿過了屋門。
書房内,桌上一幅幅字畫堆滿了屋,桌上、地上全都是。
桌上的煤油燈十分明亮,背對着他坐着的是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子。
那小男孩坐得筆直,挽着低低的頭發,拿筆的姿勢稚嫩卻十分煞有介事。
雖然天色已晚,但這孩子的衣服依舊穿得一絲不苟,他身上穿着的是如今正興盛的重工刺繡套服,裡三層外三層,愣是連一件外衣都沒脫,硬挺的對襟領口抵着他年幼的下颌。
站在他右後方的溫卓呼吸一滞。
他僵硬了一整日的身體、緊繃了一整日的神經終于在這一刻如同熬成了的糖漿,咕嘟嘟地柔軟松懈了下來。
他甚至不需要再往前去看這孩子的臉。
溫卓擡起步子,很輕很輕地慢慢走近。
最終停在了玉闌音身後一臂處。
他虛虛地擡手,隔空作了一個觸摸的動作。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