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闌音踉踉跄跄抱着元宿央回了駐紮所。
他感覺他的腳底在飄。
他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進來的,不記得他是怎麼将元宿央放在了榻上,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和驚懼發抖的秋風說了什麼。
他隻記得說完後,秋風掩面失聲痛哭。
哦,他想起來了,他說的好像是,“對不起。”
溫卓靜靜地跟在玉闌音的身後。
他從未見過玉闌音如此失态,如此失魂落魄。
“闌音。”溫卓輕聲喚了他一聲,從識海摸出了一隻玉白色的,幹淨的鳥蛋,往玉闌音面前一遞。
“不行麼?”
一直僵硬在床榻旁的玉闌音終于動了。
“那是因為栾府上的聚靈陣……宿央他……”他顫抖着握緊雙手,垮下了肩膀,搖了搖頭,“對不起,我……”
玉闌音的聲音哽咽了,再沒能說下去。
床榻前跪着的秋風已經哭得沒了人形。
即便窗外戰鬥聲依舊在轟鳴,但這撕心裂肺的哭聲卻依舊如此震耳欲聾。
玉闌音再也忍不住,一隻枯槁的手擋住眼睛,輕輕地别過了臉。
“他是為了我……”玉闌音的聲線顫抖,“他和我說好了的,這次回去便要長大了,擔起責任了,答應攏虛做玄天門宗主,可是我……”
溫卓将他摟在了懷裡。
“都怪我……”懷中這人十分輕微地啜泣着,“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啊,溫卓,我明明……他……”
“噓……”
溫卓輕輕地拍着玉闌音被汗打濕的脊背,“不怪你,闌音,不哭了,不哭了。”
秋風眼睛紅得和兔子似的,此時也扭過了頭。
“上仙,這不怪你……元兄救您肯定也不是為了要您愧疚的。”
“闌音,我的好闌音,不哭了,嗯?”
溫卓替他拭去臉上的淚水,“你比我更了解少掌門,闌音。你正是因為他是如此的一個人,才會同他交好,不是嗎?
“哪怕今天站在那處的不是你,是我,是秋風,是随便任何一個叫不上名字的修士,少掌門都會毫不猶豫地這麼做。因為他是他。”
玉闌音久久地沉默着,直到溫卓用溫和又有力的手擡起了他的臉。
“你要為他驕傲。闌音。”
“宿央他……還隻是個孩子,走在街上都沒幾個人能認得他是玄天門少掌門……”
玉闌音卷翹的睫毛上還挂着淚珠,他一眨眼,便撲簌簌地滑了下來,“以後,等我走了……你們一定要記住他,求求你們了……别忘了他。”
“别說傻話。”
溫卓眉頭一蹙,“我們一起,永遠記住他。”
秋風一撩衣袖。
他臉上還挂着沒擦幹的眼淚,要哭不笑地指指他身上的兩道青紋,“我不會忘記的,上仙。雲州不會忘記他的。”
良久,玉闌音才終于舍得将目光從秋風胳膊上挪開。
他朝秋風一笑,蒼白又寡淡,“謝謝,秋風。我很高興。”
駐紮所外。
在場劍修術修的反攻攻勢十分兇猛,所有人身上的衣服盡數染成了暗紅色,不知疲倦地厮殺,搏鬥。
厭族終于難掩頹勢,節節敗退。
在一種爆破的交戰之中,溫卓找到了機會,當即運起靈力,直接将那萬丈高的裂口拽和。
天地轟隆隆地悍聲中,他落了個幾千公裡的巨大的結界,封印了開裂的天幕。
自此,西南戰事告一段落。
但未等簡單的修整,衆人一刻不停,即刻便前往交戰最為頻繁,損失最為慘重的南塞戰區。
南塞瓊州失守,戰線撤退至大陸南端。
整個南塞,短短四五日傷亡卻極為慘烈,雲州仙門百家精英折損過半,并且仍有增加的趨勢。
天地間皆是新鮮血液的鐵鏽味。
走過的路上看不見土地,放眼望去遍地都是三兩個一摞的屍體。
以玉闌音和溫卓為首的援軍來得還算及時,為南塞疲憊的戰地大大增加了活力。
苦戰三日,南塞一戰終于以仙門修士頑強險勝結束。
北塞也在此時傳來大捷的消息。
至此,雲州終于以巨大的犧牲為代價,獲得一夕喘息的時間。
一日後,北晔玄天門靈堂内。
攏虛安靜地跪坐在靈堂的蒲團之上,看着棺材内元宿央毫無生機幹癟了的臉發呆。
玉闌音和溫卓遠遠地坐在他的身後。
到場的人還有秦鶴生,善玄,秉文,鏡遙,克古魯,君少暄。
哪怕是放眼望去也不過寥寥幾人。
作為玄天門的少掌門,玄天門下修士前來吊唁的人卻是屈指可數。其中大半都是十方宗來的老熟人。
“你們說……”
攏虛一夜之間像是蒼老了十歲,此刻的嗓音粗粝無比,聽上去極為幹涸,“他是不是很恨我。”
喃喃自語。
“我對他太嚴苛了,含着金湯匙出生但是早早沒了娘,跟着我沒過上一天安穩日子。”
攏虛讷讷道,“如果我沒逼他呢……”
他胖胖的臉上滿是斑駁的淚痕,“是不是就……”
靈堂之上,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唯餘一聲嗚咽。
這一日,玉闌音執意要為元宿央守靈。
可是就在當晚,入了夜不久,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熱來勢洶洶,直接把玉闌音最後一點強撐的精氣神奪了個幹淨。
“哐當”一聲,暈了過去。
玉闌音的身上燙得灼人,簡直是要不像人的體溫。
溫卓抱他回了客房,替他去了外衣,怕硌得不舒服,又幫他脫下了手腕上的佛珠串,不斷地替他更換着額頭上的毛巾。
其實玉闌音的病倒并不能算是毫無征兆。
畢竟結界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他拖着身體同個宗門長老一同苦戰數日,再加上元宿央意外的離世帶來的打擊,真活蹦亂跳了反而才有鬼。
但是……
溫卓看着床上臉頰燒得通紅的玉闌音,一言不發。
他不願意去想一些事。
但是這些事情卻總是如影随形地纏着他。
溫卓順手把玩着玉闌音的那串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