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郁凝視着神像眼中的自己。
如今的自己仍穿紅衣,卻早不似之前豔烈,仍執浮屠,卻隻是殘刀一柄。
那人說得沒錯。諸天神佛,唯自己沒有香火,做了好事,人間也不知她的姓名。
這些年她與世無争,絕情丹的緣故許多事她也半明半昧,說來的确落魄,不怪别人笑話。
言語刺耳,至于低谷時,是否也曾念起過從前那個風光無兩的自己?
那其實也是有的。
“進來吧,與它合二為一。”
識海響動,那人嗅到一絲可貴契機,連聲催促。
金燦燦的神像似乎也很急切,寶石眼睛透着灼灼光芒,雙手比作一個擁抱的姿勢,邀請主人回家。
“留下吧,赤華,留下便能永遠脫離苦海。”那聲音替神像在說話。
“你看看這裡,你的寶殿,你的香火供奉,你虔誠的信徒,這都是外面沒有的…..他們等了你好久,何必重回人間那個泥濘地方?”
神像十分認同地拼命點頭,冷冰冰的臉上竟也透出幾分小女孩般的嬌憨,鐘郁被她望着,下意識上前了一步。
“留在這裡,便能脫離苦海?”她望着眼前的虛空,透出幾分茫然。
“當然!”那人開心極了,“這裡是天上地下最為繁華之地,是任何一個神仙都心馳神往的境界啊!”
“對,就是這樣!”他看見鐘郁仍在朝神像靠近。
那聲音像在鼓勵做對事的孩子,欣慰道:“在這裡,你永遠是倍受敬仰的仙君,呼風喚雨,享一切繁華!”
“享一切繁華?”鐘郁竟喃喃地重複了遍,不知是在詢問,還是肯定。
“這是當然!”那人急切道,盼着她再往前一步,隻差一步。
“可是…..”就在她快要觸碰到神像的時候,腳步卻停了。
“那繁華我見過。”
少女擡眸,望着頭頂那輝煌的金身,仿佛它身後便是曾經自己名滿天下的那個人間。
良久,她笑了一聲:“覺得不過如此。”
“而你問我跌落塵泥的感覺如何…..”神像微笑的神情中,她不動聲色拔出浮屠。
“其實,倒也沒那麼糟。”
“铛!”
大殿内一聲嗡鳴,是兩把浮屠撞在一起的巨響。
鐘郁身子一震,瞬間被彈出數丈遠。
浮在空中時,看見神像也舉刀朝自己劈來。
神像面上仍帶着溫柔平和的微笑,碩大的身體卻出手如風。
它像一個金燦燦的巨人,刀刃掃過的地方,磚瓦四濺。
還怪厲害。
鐘郁方才差點着了他們的道,此刻看着對面那個巨大的自己,知道不得輕敵,快速手心成印。
“天罡四靈,風火雷電。鬥轉星移,業火焚天!”
神像接近之前,她睜開了金色的眼。
“主….人,你為什麼不要…我…....”
神像看她攻擊自己,似乎也很傷心,嘴巴張開,竟吐出幾個咿咿呀呀的字。
它像一個被母親抛棄的怨童,出手卻越來越狠,憤怒地砍砸宣洩自己的不滿。
鐘郁盯着這一幕幾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殿内那聲音徹底褪去平和的僞裝,幾乎是咬牙切齒:“如此不知好歹,便去死吧!”
與此同時,神像也一刀向她劈來。
沒辦法了。鐘郁看着漸近的刀刃,深吸口氣,舉刀飛身而去。
浮屠一出,必然是眼花缭亂,地動山搖。
何況此時對戰的還是另一把浮屠。
刹那間,整個神殿内金光漫天,磚瓦破碎聲不斷,紅衣和金影纏繞翻飛,時聚時分,最後又“镫”得一聲各自彈出數丈。
都聞赤華仙君紅衣長刀名震天下,但到底難有真正見識的機會。此時此刻,潛伏在蜃境各處的幻妖也都懶得裝了,冒着被浮屠一刀削成爛泥的風險也要圍聚在旁看個明白。
鐘郁偏頭躲過神像砍來的一刀,飛身上梁,反手朝它腦袋甩了一塊絲布下去。
神像被綢布遮住視線和敵人,一時愣住後,開始更加憤怒地舉刀亂揮。
“轟!”
金刀狠狠砸上盤柱,飛起水花般的碎屑。
“主人…..你在…..哪……”
神像突然看不見了,暴躁無比。孩童撒氣般的亂砸亂砍,但到底給了梁上的鐘郁一絲喘息的機會。
顯然綢布困不住神像多久,鐘郁望着暴躁揮刀的神像,終于意識到問題所在。
這樣下去是根本赢不了的。
不僅是對方比她大比她堅硬,最重要的是,它本就是依照赤華仙君塑造出來的東西啊。
她會什麼,對方也會什麼,甚至能清楚預判自己的一招一式,完全可以說是另一個自己。
和她打架,不如說是和鏡子裡的自己打架,何況對方更為強大,還有一把完整的浮屠。
這樣下去的結果隻能是自己最後體力不支,一刀被它劈死,然後一切完蛋。
眼見神像臉上的綢布就要飛走,鐘郁緊張計算着時間,同時心中飛快思索對策。
對方是一個放大版的更為強大的自己,那麼究竟能有什麼弱點……它和自己有什麼不同?
“神像、自我、金身、肉身…..”
鐘郁看着越來越暴躁的神像,在腦中一遍又一遍重複自己和對方的異同,企圖在一個沒有弱點的對手身上找出弱點。
終于,神像徹底擺脫綢布,看向自己。
鐘郁卻忽覺靈光一閃!
總有什麼東西,是自己有而對方沒有的!
再飛身下去時,她出手比方才更快,先前若還像一隻靈巧的蝶,此刻則更多出幾分騰騰殺氣,即使體力已經不支,卻仍和對方不勝負。
兩人纏鬥中,蒼老的聲音又開始啧啧而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