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冢宰宇文憲很快帶兵逮捕了涉嫌衛王謀反一事的所有人,尉遲運守城有功,與其麾下将士皆被大大嘉獎。這次叛亂規模不大,因此殘局收拾起來并不費勁。
但婉顔知道,這血淋淋的人心交織而成的蛛網,已存在數十年,就如同叛軍血迹浸到了城牆石磚的縫隙裡,哪裡可能一下子就消失殆盡。
“阿娘……”
細若蚊蠅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婉顔想回頭探尋,卻驚覺自己疲累到連轉頭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沒有心力去做。好在,已有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臂膀。
“順着何泉那條線,兒臣方才已把衛王在宮中設下的眼線一網打盡,現都交給大冢宰去處理了。”宇文赟道,“您和父皇想必都累了,不妨回宮歇息吧。”
“阿赟你有心了,這次做得不錯,很沉得住氣。”婉顔勉強彎了彎唇角,輕輕拍他的手背,“但是,一定要記得我們之前對你說過的話。”
若血脈相連的親人都處于永無休止的攻讦與暗算中,那這權力,分明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宇文赟在心中默念這句話,微微抿唇:“知道了阿娘,我不會忘記的。”
他順着婉顔的視線看向血泊前一言不發的父皇,還有那具猙獰的屍體,一時心情複雜萬分。
本來一直以為是自己害死了阿甯,卻沒想到,兇手另有其人……但說這些又有何用,并不是因為阿甯才讓他變成了父皇讨厭的模樣,他一直都是那樣。
隻是這件事,讓他徹底認清了自己,也學會了戴上更厚一層面具罷了。
不過,說着不可宗室内鬥的父皇,卻不得不一次次手刃親人,這世道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還是說……這本就是身為帝王的宿命?
那他宇文赟,也終有一日會走向這樣的宿命嗎?
滴答,滴答。
晶瑩的水珠落到鼻尖,他擡頭看去,灰蒙蒙的天空已然下起了小雨,帶了些初秋的寒涼,沖洗着滿地污漬泥濘。
……
雨一直下到夜晚才停。
然而,滿宮卻尋不見宇文邕的身影。
宣光殿内。
“你是說……他告訴你自己要出去一趟,無須任何人跟着,然後到這時還沒回來是嗎?”
“是,”睦頌低下頭,“今日之事,畢竟太過沉痛……小臣思來想去,擔心陛下身體安危,所以才敢深夜來叨擾您。”
“……”
婉顔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茶碗邊緣。她眉頭微蹙,歎了口氣:“知道了,我去找找。”
“不,不,不用麻煩您親自去找,小臣是想您對陛下如此熟悉,可能知道他會去哪裡,小臣派人去尋即可。”
“他既然不想有人跟着,你就别費這麼大勁去找了,我去就好。”
語畢,婉顔立馬起身披上外袍,踏出了殿門。
宇文邕竟然自己一聲不吭就跑出宮去了,甚至沒告訴她……
不過,他大概是沒想好以什麼心情面對她吧,就像她也是,目睹了他将利劍刺入宇文直身體的那一幕後,她的悲痛、憤怒、憎恨……都反而像被堵在了喉中,壓根無法宣洩而出。
三番五次承受親人背叛的他,内心的煎熬一定比她隻多不少。他甚至無法如她一樣,純粹地去恨宇文直。
那麼,他到底會去哪裡呢?
婉顔看向宮城外的漆黑夜空,雨後挂着點點繁星,與長安的萬家燈火相應和,一派安甯。
對了,那個地方……
……
她摸黑策馬出城,一路奔向寂寥的洪渎原。馬匹疾馳,掠過一座座碑刻,它們在夜色中如同哀悼的行人,緘默着垂首。享堂則似幢幢黑影,在常青的松柏遮掩下,鬼魅般地忽隐忽現。
瑩白月光灑在低矮的墳茔前,宇文邕單膝跪地,伸手用方巾擦拭着圍牆上的灰塵。明明他的身軀是那樣挺括英武,但此刻看來卻覺分外脆弱,像一陣風便能吹散。
“阿甯,爹和娘今日終于幫你報了仇。是爹不好,若當初能識破他的真面目,就不會讓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