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何必如臨大敵,太子殿下又不是什麼壞人,”楊麗華輕拍母親的手背,安撫道,“我與太子也算自小相識,雖然不算十分熟悉,但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這次求親,他也早與我說過。”
“可是,娘心裡總覺得,太子并非你的良配……他看起來像是心裡藏了很多事,可能壓抑着一些東西。如今還聽你父親說,他在朝堂上沒得過幾次皇上的好臉色,這實在是……”
“就算再不給好臉色,皇上還是沒有廢他的想法,這一點,爹比我清楚。”楊麗華不緊不慢道,看向了楊堅,又勾起玩味的笑容,“爹,您說,能牢牢掌握一個不得皇上疼愛、卻又是唯一的太子人選之人,對我們一族,很劃算吧?”
她的聲音輕盈空靈,如乘着銀白月光在空中漫遊,可卻使楊堅和獨孤伽羅心中皆是一驚。
原來麗華……竟有了如此打算。
獨孤伽羅張了張唇,還未發出聲音,而楊堅就撫掌大笑起來:“好,好,不愧是我們的女兒,伽羅,你看麗華年紀雖小,見識可不小。”
“……”
獨孤伽羅秀眉未松,隻是一語不發地靜靜看着他們。猶豫幾瞬過後,她壓低聲音道:“我從未忘記我們獨孤家是如何沒落的……麗華,娘希望你也不要忘記,無論如何,娘隻要你平安就好。”
楊麗華見狀,心頭一軟,抱住了母親:“您放心,此事女兒心中有數。而且爹深得皇上信任,有爹為女兒撐腰,女兒不可能被欺負的。”
“對,有我一天在,就不可能讓任何人欺負你。”楊堅點頭,眼神忽銳利寒冷幾分,“你且看看太子是否可輔,若可,那便安心做你的太子妃,倘若不可……爹會助你,另謀出路。”
……
轉眼便已入秋。
是日,天碧如洗,雲絮薄薄,東宮周遭的樹葉深深淺淺染了些橘黃,一簇一簇擁擠着,有如落日霞光,映得宮苑色彩明亮,更襯身着正紅色婚服的楊麗華明媚柔婉。她持扇而行,步履從容,眼睫濃密如蝶翼,縱然低垂着,婉顔仍能感受到她眸底的光彩,那樣自信大方,那樣堅定不移。
回想起自己與宇文邕大婚時,楊麗華還隻是個小姑娘,如今卻已成為太子妃……時間可過得真快。不過見她出落得這樣明麗,婉顔還是欣喜地揚唇微笑,注視着她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麗華見過皇上、雲陽夫人。”楊麗華與宇文赟并肩走到他們二人面前後,微微欠身行禮。
宇文邕略一颔首,看向宇文赟:“阿赟,成家後,就更要擔起責任。”
“兒臣明白。”宇文赟雙手作揖,“兒臣定會愛護麗華,夫妻同心。”
“麗華,你年紀還小,今後有什麼困擾都可找我和皇後訴說。”婉顔爽朗道,“要是阿赟哪裡做得不好,你盡管告訴我,我來教他改。”
“阿娘,您可别數落我了,”宇文赟哭笑不得,“再說下去,麗華說不定都要悔婚了。”
“哪有的事。”楊麗華淡淡一笑,似作嬌羞地舉高了手中羽扇。
向他們行過禮後,宇文赟和楊麗華又相對而站,行對拜禮,婉顔瞧着眼前一雙璧人,本來舉止得體,可總覺他們之間似有疏離。
罷了,他們兩情相願的事,也不知她在擔心什麼。
在殿前舉行完儀式後,夕陽已落至遠山之下,天幕轉為黛色,暮霭沉沉,而東宮一片張燈結彩,人聲鼎沸。阿史那皇後主持編修的北周樂律被衆人贊不絕口,由蘇袛婆等人演奏的樂曲大氣磅礴,又不失熱烈張揚,頗顯周國氣象。
因惦記着這段時日婉顔心情不佳,宇文邕特意與她商議,改正襟危坐的婚宴為形式相對自由的家宴,這樣在用膳過後,衆人可不受席位約束,談天說地。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和一些老相識打招呼,婉顔基本遊離于人群外,隻是靜靜打量他們,卻又說不必管她,讓她這樣看着就好。
在大家舉杯交盞之際,婉顔獨坐桌岸前,将下颌擱在交疊的小臂上,一時有些感慨。李淵那孩子高挑不少,性子較之她大婚時亦更沉穩。窦熙也已讀過四書五經,聽襄陽公主說,她幾乎一頭紮進了書堆裡,還有好多問題想請教婉顔。而宇文達迎娶的李氏正妃,乃武将世家出身,性子剛烈無比,聽說她和阿史那皇後射藝出衆後,也要與她們比試一番。還有……
她的目光轉向了身旁不遠處,那裡,内史中大夫王軌直接走到宇文邕面前站定,大概正在談着什麼事。
“……陛下明是如此值得愛戴敬佩之雄主,隻可惜,子嗣孱弱啊。”
等等,什麼……婉顔猛地直起身子,豎起耳朵繼續聽那邊的動靜。
王軌居然敢在宇文赟的婚禮上對他爹直言不諱,嗯,不愧是宇文邕還沒當皇帝時就一直輔佐他的老臣,這魄力當真難得。
其他幾位大臣頓時面面相觑,一時陷入了沉默,而宇文邕卻坦然笑之:“愛卿說得是,那正需各位盡心輔佐。”
“臣等必将鞠躬盡瘁。”聞言,宇文孝伯立馬作揖。
“你是太子的老師,朕已将他托付給你,你且盡力而為,無需顧忌什麼。”宇文邕又一拂袖,正色道。
“是!”
“陛下,”王軌繼續接話,“臣還有一言要進。”
“你說。”宇文邕微微點頭。
“臣以為……”
王軌湊上前去,在宇文邕耳畔壓低聲音說着什麼,身旁宇文孝伯等人立刻識趣散開。婉顔正好奇他到底在說什麼,卻又聽見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上次婚宴時,雲陽夫人有着說不完的話,今日怎的這樣安靜?”
她擡頭看去,隻見楊堅笑眯眯地走過來,眼中半是關切半是戲谑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