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話,婉顔明顯一驚,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心。
楊麗華,随國公楊堅的長女,那孩子她曾見過幾面。她也知道楊麗華會成為宇文赟的太子妃,她本不該驚訝,但或許是剛把鄭懷璧從那場生死變故中救了回來,她還想喘口氣歇歇,不想這樣快地面對滾滾而過的曆史車輪。
……因為楊麗華還會是大周皇後,然後,變成隋朝公主。
時間剩得不多了。她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那些被書寫下的殘酷命運,但她隻能強迫自己不去想未來的事……其實她也曾在深夜輾轉難眠之時,怨怼過自己為何不再自私些,幹脆把所有蒙冤而死的人都救下來,或者再無情些,從一開始就袖手旁觀——可她做不到啊!
大抵是這些時日奔波太累,也或許是被紛亂思緒所折磨,婉顔一下子沒了力氣,隻能緩緩蹲下身子,靠在門扉邊失神。
“想清楚了。”
這時,宇文赟的聲音從殿内傳來。
“兒臣與麗華也算相識許久,已傾慕她多時。何況随國公一脈可堪大用,與楊氏結為姻親,于公于私,都對大周有益。”
婉顔側頭望去,宇文赟那清俊的臉一半翳在燭光外,她看不分明,但那平靜的神色任由何人來看都不似有傾慕之色。
宇文邕或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因此他隻是深深看着宇文赟,嘴唇緊抿成一道,沉默了片刻。良久,他才輕輕颔首,算作應允:
“若你與楊麗華已互通心意,朕沒有理由否決你的請求。”他頓了頓,又道,“但如今各地多發旱災,百姓收成困難,因此,婚禮務必從簡。”
“是,謝父皇。”
宇文赟的聲調仍然沒有上揚,他淡淡作揖答謝後,便立刻轉身離開,婉顔剛想閃身,卻已被踏出殿門的他碰了個正着。
“……阿娘?”
他平靜的臉上終于浮現一絲波瀾。
“好久不見……”婉顔尴尬地揮了揮手,“我剛剛回來,想着過來說一聲,見你們在談事就沒進去,放心,我沒聽到什麼……”
“噗呲。”宇文赟忽然輕笑了一聲,彎腰伸手去扶她起身,“您何必坐在地上呢,快起來吧。”
好極了,宇文赟完全沒想問她有沒有聽到那些訓斥。她順着他的力道起身,又聽宇文邕驚喜地喚她的名字,快步走了出來。
“晚上風冷,你也不怕着涼。”宇文邕嘴上數落着,一把将她攬入懷中。牽過她的手後,發覺并不算冰涼,這才稍稍緩和了神色。
宇文赟見狀,道了聲告退,便閃進黑暗中,與幽深的夜融為一體。
這次婉顔沒嫌肉麻,而是伸出手環住了他精壯的腰肢,将臉埋在他胸膛處的衣襟旁,溫熱結實,還有清幽的檀香撲進她的鼻尖。而那跳動的心聲也隔着衣料傳入她耳中,如此鮮活,令她倍感安心。
宇文邕倒是有幾分意外。他很少見婉顔一聲不吭地抱緊他,更多時候,闊别數日的她首先總有着說不完的話……思及此,他心中不由一緊,又皺起了眉。
“怎麼了?”他問,輕撫着她的後背,“有事慢慢說,一切有朕在。”
“……沒什麼。”她沒有擡頭與他對視,因為這會讓他看到她泛紅而酸澀的雙眼,“謝謝你,阿邕,很多時候有你的支持和陪伴,我才能不留遺憾、問心無愧地做我想做的事。你總說你不能失去我,其實我也……我也不能失去你。”
“能看着你不受拘束地盡力而為,對朕自己來說,也算一種欣慰。”宇文邕淡淡一笑,“對了,你回宮後可有用膳?”
“還沒有。”她吸吸鼻子,“你這麼一問,我倒真有點餓了。”
“正好,朕也剛忙完,不如今晚一起用膳,朕可以聽你講講這趟去齊國的見聞。”
“嗯!”她終于破涕為笑,伸手去摸他的臉頰,“哎呀,要不等會兒我幫你修修旁邊的胡茬吧……”
“随你。”見她心情似乎好了一點,他無奈失笑,任由她擺弄自己的臉,末了又想起什麼,稍稍嚴肅幾分,“……還有,你出發前與朕說過的那件事,朕已經想過了,就按你說的來。”
她聞言一愣,随後略略點頭,緩慢鄭重道:
“阿邕,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記得,我不能失去你,天下百姓也不能失去你,所以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若有不舒服,不許瞞我。”
“朕怎麼可能瞞你……”
他似乎頗為輕松地揚起了唇,又與她打趣幾句,悄然移開了目光。
……
與此同時,随國公府上。
月上樹梢,萬籁俱寂,窗前傾洩着流水般的銀華。正在思索着,楊麗華忽然聽見外面傳來輕輕的叩門聲,這便掩上書卷,起身去開門。
是楊堅和獨孤伽羅夫婦站在門口。她會心一笑,側身讓過門道:“爹,娘,是有事找女兒嗎?”
“我聽說太子有意娶你為妃,麗華,你知道這件事嗎?”楊堅上前幾步,問道。
“爹說笑了,既然是要娶麗華為妃,麗華哪有不知的道理。”楊麗華施施然一笑。
“這樣說來,你也屬意太子嗎?”獨孤伽羅不似楊堅平靜,反倒憂心忡忡地拉過她的手,“麗華,你若不願意,咱們拒絕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