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間,婉顔僵在原地,因太過震驚而說不出話來,就連大腦都空白一瞬。
這是什麼送命題……
她吞咽口水,目光掃視四周,強迫自己飛速思考如何化解危機。
宇文邕和高長恭都在城牆下,城樓上隻有高緯的人,很難突破,但斜前方城垛上倒有一端系在鐵鈎上的粗麻繩,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麻繩應是早上用來往城牆下運輸物資的,還沒來得及撤走。如果順着繩子滑下去……
她稍稍往下張望,遲疑片刻又收回目光。
城牆實在太高了!這樣做風險很大……
但,也不是不行。
——隻要有人在城牆下接應。
她隻能賭,賭宇文邕或高長恭其中一人看到她攀上麻繩的動作後,便立刻猜到她要做什麼,這樣才能在她徹底滑落到平地時接住她,将慣性帶來的沖擊降低到最小。
而且,真要這樣做,擺脫高緯才是最難的環節。
“雲陽夫人,想好了嗎?”高緯慵懶的聲音萦繞在她耳畔,“朕沒那麼多耐心,你若不願意,朕隻好替你做決定了。”
他朝身旁人使使眼色,便有仆從拿過弓箭,強行塞到她手中。
見到如此場景,城下衆人皆驚愕嘩然,全神貫注地盯着她。宇文邕眼中閃過一瞬訝異,而後便被濃濃的擔憂替代。他身後有幾人騎馬上前,與他交談了幾句,還頗為惱怒地掃了婉顔幾眼。須臾後,宇文邕堅決擺手,又向前挪動幾步,離她更近。
那眼神就像是在說,朕相信你不會傷害朕,所以,朕把自己的命交給你。
被那樣深情赤誠的目光注視後,她也更笃定心中盤算。她深呼吸定了定神,用力一咬嘴唇,使唇上冒出點血色,又回頭看高緯:“你别逼我……我不像你這樣沒人性,我下不了手。”
她故意說得斷斷續續,聽起來有氣無力,像是悲憤卻無能為力,恨他卻束手無策,此舉對他應極為有效。果然,高緯瞥見她唇上鮮血後,凝眸片刻,不願移開視線,如同在欣賞他的傑作。
對,就這樣降低他的警惕。
她幽幽瞪他,眼眶中努力蓄起淚水,翕張嘴唇卻難言語。幾秒後,她阖上眼,佯裝暈倒過去,身子軟軟倒地。
高緯一時沒反應過來,稍微松開了手,甚至俯下身伸手指探她的鼻息。就在這一刻,她猛地起身,将弓抵到高緯頰邊,用弦生生在他臉上勒出紅印,另一隻手則拿箭頭直逼他喉嚨,并用膝蓋壓制住他的手臂,使他完全處于無法反抗的下風。
這一切一氣呵成,她在心裡無比感恩宇文邕和高長恭、斛律光各自教她的體術。
所以,更不能害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了。
兩側侍衛紛紛上前,但因隸屬高長恭營下,早收到了吩咐,因而此刻隻是做做樣子,假裝擔心激怒婉顔而傷了高緯,猶豫着不敢上前。
“多行不義必自斃。”
她嫌惡地對高緯撂下這句話,又瞥了馮小憐一眼:
“你也一樣。背叛别人的人,也最終會被别人背叛。”
語畢,她不多作糾纏,狠狠踢了高緯一腳,飛快往後退,趁幾個侍從還忙着察看他的情況,跑向城垛上的麻繩。
“婉顔!!!”
宇文邕大喊一聲,毫不猶豫地揚鞭策馬,直接朝麻繩下的城牆奔來,披風在馬蹄揚起的漫漫黃沙中翻飛。
高長恭見狀亦回過神來,假意讓守城将士抵禦宇文邕,但刀劍皆隻及他的铠甲。宇文邕也像心有靈犀,揮劍抵擋之際,絕不傷人要害。雙方都有了一定輕傷,不礙及性命,但也夠糊弄兩國掌權者。
婉顔順着麻繩沿城牆向下滑行,手掌被摩擦破皮,手肘和膝蓋等多處關節均已泛紅,但無論如何,她已經順利逃脫高緯魔爪。
城牆高數十米,下滑速度快,疾風割過她的臉頰,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但她必須睜開眼,看清自己落在何處最安全。
當此時,宇文邕向她騎馬沖來的身影尤其清晰,因為漫天沙塵中,唯他一人堅定朝她奔來,向她伸出了他的手。
這樣的場景,她大概一輩子都忘不掉。
風将淚水吹了出來,她一咬牙關,再度忍痛握緊繩索,已控制下滑速度。終于,銀蒼跑到繩索正下方,她張開雙腿,雖有一定沖擊,但到底還是穩穩落在了馬臀上。
“抱緊朕。”
宇文邕終于松了口氣,卻無暇回頭看她,隻好将聲音放得更溫柔些。
“朕接你回家。”
感受到兩隻手環住腰間,他立刻調轉馬頭,又向周軍奔去。此時高緯已站起身,在城垛旁氣急敗壞地瞪着牆下一切,宇文邕擡手一揮,周軍前陣的幾位将領刹那間帶兵卒們變換隊列,沖向城門發起進攻,将他的馬匹隐匿于浩蕩人流中。
婉顔也沒閑着,她坐穩後便從挎包中掏出連弩,扭身瞄向高緯,連射了好幾箭。箭頭有的擦過高緯的臉,有的嵌到壁柱裡,雖未對高緯造成實質性傷害,但他又一次受到了驚吓,讓她将他無措的模樣盡收眼底。
要不是不能改寫曆史,她真想狠狠教訓他一頓,怎麼可能就這樣放過他……太氣人了!
她又最後看了眼城牆下的高長恭,他正遙遙望着他們,揚起了一個微笑,而後便也卷入刀光劍影中。
心裡忽地掠過一陣失落,她長歎一聲,待他在視野中徹底變為模糊的黑點,轉過了頭,看向插着長旗的周軍營地,耳畔回蕩着轟隆擂鼓聲。
宜陽之戰,真的開始了。
……
宇文憲已經率軍作前鋒迎擊高長恭等人,韋孝寬則帶兵掩護,雙方一時難分高下,兵器碰撞的铿锵聲和将士搏鬥的嘶吼聲混雜在一起,裹挾着闖入婉顔耳中。
回到後方軍營,宇文邕勒馬停下,翻身下馬後向她伸出手,關切地注視着她,把她全身上下都反複打量了好幾遍。他牽過她的手時小心翼翼,生怕又擠壓到她手心的紅印,而後将一把她抱下馬。
“我自己能走……”
“你走之後的每個夜晚,朕都輾轉反側,唯恐在朕不知道的時候,你出了什麼意外。”他低頭與她臉頰相貼,“如今朕終于能踏踏實實地感受到你在朕懷中,朕不想再松手了,婉顔,就讓朕再抱你一會兒吧。”
她聽罷失言,隻是舉起雙手,捧住了他的臉,仿佛接觸了他溫熱的皮膚,就能使她手掌的火辣辣消減幾分。
“那我也要踏踏實實地感受你。”